池子里都是已经勾兑过的漂染水了,水状的东西干涸之后不应该是这种形态……
任非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胳膊,将那根粘了些细碎红色干涸物的手指凑近鼻子,微微吸气,闻了一下。
一霎间,他脸上出现了一种介于茫然困惑和惊疑不定之间的表情。他原本有些心不在焉的混沌目光一下子重新凝聚起来,瞳孔猛缩,眉头紧皱的时候跟他那位市局大老板的爹很有几分神似,他死死盯着指尖那一点点粉末状的东西,拇指凑近食指将那细微的东西轻轻捻开,紧接着又放在鼻子下面,缓慢的,悠长的,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任非的脸色终于完全变了。
这不是染料,这特么是血!
“——老大!”任非猛地回头,那是谭辉正带人顺着角落里的楼梯往夹层上爬,两个人有些距离,任非震惊中一声狂吼在空旷的厂房里来来回回荡了几荡,那边谭辉几乎同时看过来,毫不犹豫地接着就问:“有什么发现?”
在出事地点发现可疑血迹,对目前毫无头绪的案情来说,的确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同来的胡雪莉不用谭辉吩咐,径自走过去,用带着手套的手拿着工具把那一滴干涸的血迹从池子边上铲起来封好,准备带回去化验。
他们在案发现场搜寻一圈,疑点很多,从现场能直观看出的线索却寥寥无几。
“夹层那边属于工作区,鞋印凌乱已经失去提取价值。”胡雪莉一边说一边在石昊文的协助下把那条半挂在房梁上的白布取下来封存,说话间带着任务去走访第一名死者钱禄的老乔给谭辉打来电话。
老乔在电话里说了几句,谭辉听完一语不发地挂了电话,他握着手机,微微垂眼吐了口气,一时间生冷无情的脸上竟有难以描述的神色一晃而过。
看着他这个反映,队里的其他人心照不宣,都知道怎么回事儿了。
——钱禄的尸体肯定已经不在了。
果然,过会就听见他低哑的声音说:“家属前天就已经把钱禄的遗体火化下葬了。就算我们怀疑钱禄也是死于他杀,但那边的线索已经算是彻底断了。没别的辙,玩命往深了挖吧。”
什么叫“往深了挖”?就是死者生前接触过的人,遇到过的事,监狱外面的社会关系,监狱里面的服。刑表现,从头到尾,一个个走访,挨个排查,力求找到任何一点能佐证他们猜测的蛛丝马迹。
这是个相当庞大而琐碎的工程,光是想一想就让人头疼。
但是头疼的也不止是他们几个,在场始终陪着他们的穆副从始至终听着他们云山雾罩的对话,头疼的都快有两个大了……
“谭队,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您好歹给我说一下情况啊……您看我们报案报的是这起‘工厂上吊’事件,您怎么不问这个反而来了就去查钱禄的情况?钱禄是自杀,虽然我们监区必须要为此负看管不利的责任,但法医也鉴定过,钱禄的死因是不存在疑点的。”
“是个在二院做伤情鉴定的‘法医’。”任非在一旁翻了个白眼,忍不住张嘴吐槽,末了特意重重咬了结尾那两个字。
副监区长本来从进到工厂之后,就已经维持相当难看的脸色很长一段时间了,听任非忽然在后面插了一嘴,当即眉毛一立,“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非。”谭辉淡淡的一声轻描淡写扼住市局家小公子的喉咙,话却是对穆副说的:“是这样的,钱禄和穆彦,这两名死者身上有诸多共同点。首先,他们都是隶属于十五监区一大队的人;其次,他们都是因为强。奸杀人进来的;最后,又在短短几天之内死在了同一个地方。钱禄的死因也许会对穆彦的案子侦破提供线索和依据,因此需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穆副:“那勘查现场,有什么可疑的情况吗?”
谭辉随随便便地一摇头,“暂时没有,收集到的证据,要回去化验后才能知道结果。既然钱禄的尸体已经没了,当务之急,我们得去二院看看穆彦的。”
………………
…………
谭辉带的昌榕分局刑警支队,从始至终一直有个可以被称之为优良传统或者怪癖的毛病,他们队里的所有人都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讨论案件情况,市局如果评个案情保密先进单位,那一定非他们支队莫属。
从监狱出来去二院的时候,记仇的任大少爷以“我们车里坐不下了没位置”为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穆副和曹万年等人要通车而行的意图,他们几个人跳上车,关系们来,从后视镜看着不远不近坠在后面的隶属东林监狱的车辆,开始通过手台梳理案情。
依旧跟石昊文一台车的任非首先对现场做了简单的还原。他说的跟当时被所有做工犯人目击的现场基本上无甚差别,末了提出疑问:“但是这里面疑点重重。第一,关于看守问题。监狱方面一直强调在押送穆彦的整个过程中看守很严密,但实际上,就目前从押送穆彦的狱管那里了解到的情况,从办公室出来后,穆彦曾申请去了位于办公楼北角的厕所——问题就出在这里。在穆彦去厕所的过程中,起初并没有任何异常,但是当监区突然断电的时候,管教去里面揪穆彦,这个人就已经不在里面了。第二,凶手既然能做到这一步,那么说明当时他想直接杀死穆彦易如反掌,这么大费周章地折腾一圈风险相当大,可是他却偏要以这种近乎于‘示众’的方式,让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穆彦死在眼前……”
“那么,按照目前情况来看,这很有可能是熟人作案。另外,凶手对十五监区的地形非常熟悉,所以初步应该可以判断,凶手就是这座监狱里的人。至于‘示众’,我觉得,如果联系前面钱禄溺亡的话,那么就完全有理由怀疑,凶手是个对强。奸犯深恶痛绝之人。”
石昊文心不在焉地开车,他的脑子都在案子上,任非说完他立刻把话接下去,说完手台里传来任非拍大腿的动静,一次表示对石昊文的赞同,“好石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得,你别这么叫我,我瘆得慌。”
“给队里打电话,再叫几个人到监狱去,先把穆彦到底是什么时候失踪的搞清楚,再去那个厕所查查,作为死者失踪的第一现场,看能不能捞着点有用的东西出来。”谭辉点了根烟含混着说道。
而他的那辆车里,胡雪莉清清冷冷的声音在他之后传来,因为坐后座离手台比较远的缘故,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如同罩了一层格外清冷的薄纱,“你们有没有人注意到,那个穆副监长,跟穆彦,都姓穆。这本来就不是个常见的姓儿。”
“还真特么是!”旁边的李晓野用余光快速扫了他们队长一眼,眼底跃动的火光如烈焰一般,“老大?!”
后面的车里,看不见谭辉表情的石昊文和任非听见随后谭辉的声音传来,很沉很稳,毫不犹豫:“去查吧。我们看看,这位副监区长,跟死者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第31章 尸语者…
谭辉把人都派了出去,李晓野中途开车回了分局,谭辉换到任非他们那辆车上,他,加上石昊文和任非,带着胡雪莉,四个人接着往东林二院开。
他们从分局出来的早,一路上畅通无阻的到了监狱,但是再想从监狱穿越中心城区往二院去的时候,却正正遇上了早高峰。
东林是个二线城市,没有限号,没有也没有地铁,城市道路规划的时候智商欠费,好几条主干道都是四排车道,在这个大家有事没事送个孙子买个菜都要开车的年代,早高峰的路上再有那么几个不按规则出牌的三轮摩的加塞乱挤,那基本就是水泄不通,没半个小时都别想从这条路上出去。
他们头顶上的警灯明晃晃的闪着光,但是没人给面子,车跑的比驴拉爬犁都慢,边上路过的某个大爷骑在载客的小三轮里左冲右突地从他们眼前挤过去,后视镜上挂着的小红旗随之而动迎风招展,活像在跟各路堵车大军炫耀,老子这个体量的,那才是轻松应对各种状况的城市小精灵。
石昊文在车里把喇叭按的震天响也出不去这块拥堵路段,末了看着那三轮车上的小红旗,狠狠砸了下方向盘,气得连痛骂都卡在嗓子眼,一个劲儿的喊任非:“任非,快快,赶紧,掏手机把那小红旗的违章乱纪都拍下来,拿回去给隔壁交警支队的哥们儿们到时候抓典型用!”
“抓个毛线球,就这车,你在咱们昌榕区这一片儿搜罗搜罗,眨眼能揪出个百八十辆来。”任非头也不抬地随口回答他,手上却不停——他习惯性地把今天知道的一切案件信息都简明扼要地在手机的备忘录里记下来,方便他有事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捋一捋。
“其实你们没必要跟我过来。医院那边我一个人也搞的定,与其在这堵着,还不如抓紧时间留在监狱了解情况。”胡雪莉坐在他后面,她很少笑,不说话的时候,那张瓷白细腻的脸上会透出点生人勿进的冷艳味道,点漆似的剪水眸子里如同收敛了一幅黑白的水墨画,深沉悠远中透着让人着迷却猜不透的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