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没有不在场证明啊。”老施摇摇头,叹道。
“施科长,我们到底是谈什么案件?”
“葛兄,你是聪明人,应该早猜到啊。”
“警员A?”
“还有别的吗?”
葛警官不记得警员A被杀的日期,但如此一说,上个月二十五日晚上九点至翌日清晨四点便是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
“你们怀疑我是凶手?”葛警官紧张地问。
“不,不,葛兄,那只是姑且一问。”老施笑着搔了搔下巴的胡子,再说,“就算我们知道你在嫌犯的可能范围里,我也不认为你涉及案件。”
“什么范围?”
“有证据显示,凶手是你们那个什么‘气球人调查小组’的成员。”
葛警官大感惊诧,他没料到这节骨眼上会冒出“气球人”这名字。
“我……我们小组成员?”
“葛兄,请先让我继续发问吧。”老施瞧回文件,“根据记录,上个月二十六日你们小组召开了会议,对不对?”
一个月前葛警官收到情报,怀疑南区某律师之死是气球人所为,但调查后发现真凶是死者的妻子,她因为听过“气球人传说”,毒杀丈夫后故意将尸体布置成奇诡的状态,企图误导警员。解决案件后,葛警官召开报告会议,日期便是上个月二十六日。
“对……那会议是在上个月二十六日。等等,你想告诉我:我们弄错了真凶?那律师的命案真的是气球人所为?他跟警员A有关?”
“葛兄,我对什么气球人、皮球人没兴趣啦,”老施语气似乎有点嘲讽,“我只想知道那场会议上有没有成员表现异常?”
葛警官听罢问题,才晓得对方压根儿不相信气球人的存在。虽然气球人多年来犯案累累,一般人却不知道这杀人鬼正潜藏于社会一隅,就连警队里面也只有真正见识过气球人可怕手段的警员才支持葛警官的调查小组。葛警官庆幸自己没有向对方透露“气球人就在隔壁拘留室”这惊天情报,纵使不服气,他也认同那恶魔的说法很有道理,说出来的话老施一定会觉得他在胡扯。
“那天的会议……我没察觉有任何不对劲。”
“哎,是这样吗?犯人可是在你们开会的数小时前以行刑般的手法折磨、杀害了一位手足,假如还能逃过葛警官你的法眼,那家伙可真不简单啊。”
“你凭什么确定凶手就在我们小组里?”
老施将文件放在大腿上,直盯着葛警官的双眼。
“好吧,虽然本来是机密,但我不告诉你你一定不死心。”老施边说边摘下眼镜,“媒体以为警员A被杀是因为极端分子向警队报复吧。”
“不是吗?”
“不是。A在被杀前,向内部调查科告密,指警队内部有人勾结罪犯。然而他在跟我们见面、提供证据前便被灭口了。”
葛警官感到一股不安直冲脑门。
“A说跟罪犯勾结的同僚是气球人调查小组成员?”
“嗯。”
“不可能!我挑选的手下都是忠诚依法、大公无私,没有人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你组里有一个组员叫阿达吧?”老施戴回眼镜,向文件瞄了一眼。
“他是我的手下之中最有干劲的成员,我退休后他会接管调查小组——”
“他去年在商业犯罪调查科处理的一宗案件,因为下属处理程序失误导致法官宣布被告无罪。”
“那又如何?”
“假如那失误是他指使手下故意制造的呢?”
“阿达不会做这种事!他才不会指使部下渎职!”葛警官激动地站起来。
“葛兄你先坐下。”老施没被对方的举动影响,淡然地说,“我只是提出一些可能性而已,换你坐我的位置,你也会如此思考吧?”
葛警官很想否认,但他知道对方言之有理,只好悻悻然地坐回石床上。
“另外你的手下中有一个叫志宏……”老施翻过文件第二页,“他半年前曾被交通部的同事逮到超速驾驶,因为他和交通部某位警官有交情,结果取消了罚单。”
“那……那只是单一个案!超速和杀害同僚程度上也相差太远了吧!”
“还有这个叫大石的。”老施扬起一边眉毛,“他有多次擅离职守的记录,理由最荒唐的一次是‘背一个行动不便的老婆婆到医院’,结果让监视中的毒贩逃跑。”
大石就是这种笨蛋啊——葛警官本来想如此反驳,但说出来的话,大抵只会雪上加霜,让对方对小组成员有更强的偏见。
“施科长,我以人格保证大石是好警察,他或许有点笨,喜欢多管闲事,但勾结罪犯之类的指控不可能是事实。”
老施闭嘴不语,双眼眯成一条线,盯住葛警官。他翻开文件的下一页,再说:“葛兄,那你又如何?”
“我?”
“你之前在高展银行投资债券,差不多亏了全副身家吧?”
葛警官倒抽一口凉气,他没料到对方连自己的财务状况也查得一清二楚。然而与此同时,十几分钟前那句他几乎已遗忘的“指示”遽然在心中浮起。
——假如涉及金钱,即使你明明不知情也要装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那是事实,又如何了?”葛警官如实承认。他不愿意依从“天敌”的劝告行事,但他对自己的投资很清楚,所以根本不用假装知道。
老施从文件中取出两张纸,递给葛警官。葛警官以为是自己的户头资料,却没想到完全是别的东西,而且定睛一看,更令他头皮发麻。
那是气球人调查小组的开支报告和拨款单据。十年前葛警官成立小组,自然向财政科申请拨款津贴,用来支付成员的加班薪金、线人报酬以及一切公务开支等等,每年拨款不多,他现在手上的去年开支报告就详细列明每笔款项的资料;然而,在另一张财政科的拨款单据上,却有一个数字教他大吃一惊——财政课拨款单上的金额多了一个零,小组收到的钱应该是原来的十倍。
小组里有人做假账,亏空公款。
葛警官几乎想冲口而出,大嚷他没见过这单据,可是霎时间他冷静下来。
——这不正是气球人指示的情况吗?
对这笔款项他毫不知情,按道理他要大力否认,据理力争,证明自己清白,可是这一刻他仿佛觉得按常理行事只会掉进万劫不复的境地。他无法解释原因,可能是生物本能的危机感,也有可能是潜意识被那句荒谬的指示影响,但总之他知道他正站在人生的抉择点之上。
要听从死敌的话吗?
“那……又如何?”葛警官做出选择,装出一副平淡的表情向老施说道。
“你没看清楚吗?两边的金额对不上。”老施讶异地问。
“对不上又如何?”
“也就是说你们之中有人报假账,中饱私囊!”
“当然不是,我很清楚当中的理由。”葛警官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胡扯。他渐渐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饮恨终身的错误选择。
“什么理由?”
“事涉机密,无可奉告。”
老施瞠目结舌,平头男和制服警员面面相觑,似乎无法理解目前的情况。老施和平头男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从椅子站起,摘下眼镜,对葛警官说:“葛兄,你这样不合作让我们很为难。我先给你一点时间好好想一下,待会儿再来问你,希望到时你能坦承一切。”
眼看着三人正要离开,葛警官打破沉默,说:“慢着。”
“怎么了,你想跟我们说明了吗?”
“不,我想知道你们今天还抓了哪些人进拘留室。”葛警官以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墙壁。
“我这边跟你一样,‘事涉机密,无可奉告’。”老施亮出一个带敌意的笑容,关上钢门。
葛警官听到走廊另一端传来闸门的关门声后,他走到钢门前,透过监视窗确认门外没有人。紧张过后,不禁叹一口气。
“葛警官,你干得好好喔。”来自排水口的声音再度响起,“不过你太调皮了,竟然想打听我的身份。”
“哼,我一定是失心疯才会听从你的话。”葛警官坐到洗手盆旁的地上,背靠着墙壁,低头对着墙洞骂道。
“但你现在了解麻烦有多大吧?”
葛警官不由得语塞。他仍信任部下,可是那张拨款单据说明了另一个事实——他身为小组指挥官,账目文件只要签名核实,归档、存档、递交财政科等等工作都由下属处理。假如说中间有人私吞款项,那负责的成员便最有嫌疑。
而负责这工作的,正是大石。
问题是,葛警官不相信大石会做出这种事,或者该说,大石的头脑可没灵光到懂得这样做。
“你知道做假账的犯人是谁?”葛警官丧气地问道。
“我知道,但因为你刚才尝试探听我的身份,为了惩罚你,我才不要跟你说。”
“浑蛋。”葛警官本来就没期待对方会说真话,“那家伙便是杀害警员A的凶手吗?”
“对。”
“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
“我虽然退休了,但我依然掌握很多情报,好歹我曾是地下业界的顶尖人物嘛。”墙后的声音变得很愉快,“话说回来,姓施的说你的部下勾结罪犯,杀死A灭口,你没考虑过那个‘罪犯’正是在下吗?也许你此刻正愚蠢地被罪魁祸首摆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