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不是你。”葛警官想也没想,回答得干脆。
“为什么?”
“假如你要杀人灭口,犯不着用刀刺杀,那不是你的作风。”
“哈,想不到我在警界也有知心朋友哩。”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我有机会逮到你,一定把你大卸八块。”
“葛警官你真爱开玩笑。”
“你为什么要我撒谎说知道账目的事?”葛警官话锋一转,问道。
“因为这样做我和你才能平安无事离开这鬼地方……不,应该说‘你’才能平安无事离开,我总有办法全身而退,只是得花上更多时间。而我实在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教人倒胃口的房间了。”
“我是问,为什么我假装对账目知情能让我离开?”
“你待会儿就会知道了。”
“待会儿?”
“等那姓施的回来,你便会知道原因。”墙后的声音顿了顿,再说,“葛警官,你与其探究这个,不如好好推理一下警员A的案子吧?你不觉得案情上有很明显的矛盾吗?”
“什么矛盾?”
“枉你自命神探,这个也看不出来?就当是我给知音人的奖励,送你一个小提示——你好好想一下,为什么犯人要用那种方法杀死A?”
葛警官对这讥讽有点恼怒,但他没作声,因为经对方提点,他也察觉乍看合理的事件有它的不自然之处。警员A被杀,一般人以为是仇警分子为了复仇而行凶,但老施如今指出犯人是葛警官小组的成员,杀人动机是为了灭口,那案情就有一个怪异的地方。
为什么要行刑似的刺上三十多刀来杀人?
葛警官很清楚,这种手法代表了两个可能性,一是凶手对死者有血海深仇,为了泄愤,故意折磨对方;二是凶手以此逼受害者说出秘密,简而言之就是拷问。问题是,如今两者都不合理——警员A发现有同僚渎职,基于职责向内部调查科报告。假如说犯人因此怀恨在心,杀人灭口之余还耗费如此长时间去慢慢折磨死者,犯人的动机和行为未免过于不相称;而若然说是为了迫使死者交出犯罪证据,那又多此一举,因为内部调查科已锁定嫌凶范围,作为罪证的账目亦明显不是犯人能消灭的东西,财政科的电脑里一定有副本。
说到底,这根本不像是以“灭口噤声”为目的的凶杀案。
凶手想在A身上取得什么情报?
再者,一般受刑者在透露秘密后、没有利用价值便会被杀,A挨了三十多刀才失血过多而死,即是说他没有招供,犯人没有得逞。换言之犯人大概仍未掌握那项资料,或是没拿到那东西。
葛警官无法猜想当中的理由,他不断地思考不同的假设,判断下属之中谁最可疑,但任凭他如何努力仍没法理清头绪。比起家庭他更重视工作,他对部下的信任远胜于对妻子和女儿的了解,因此他也完全不能想象阿达、大石或志宏他们会瞒着自己盗取巨款,甚至为了自保杀人灭口。
——其他人现在是不是也被抓来协助调查了?
葛警官心思一转,突然想到这点。他知道换成他当调查者,他也会同时间将所有嫌犯逮捕,以免走漏风声,万一案件涉及其他犯人也能一网打尽。平头男说过侦讯室全满了,那很可能今天被抓到这分局的,正是气球人调查小组全组十几名成员。
当想到这点,葛警官猛然站起,惊惧地瞧着墙洞。
——气球人是我的部下之一?
这念头浮现之际,葛警官浑身起鸡皮疙瘩,然而不到数秒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因为他对部下比对家人还要熟识,他有自信能认出对方的声线和语调,十年前一役可能没察觉,但今天跟那家伙隔着墙聊了这么多,假如对方是跟自己共事的部下,他有自信识破其身份。
然而,假如气球人不是自己的部下却一样是警队成员……
葛警官陷入沉思。考虑到气球人的狡诈特质,对方说自己“退休了”,很可能是指“我从杀人的工作退休了,现在换了跑道”,他不能排除那家伙混进警方的可能性。也许他跟警员A的案件无关,却被内部调查科歪打正着,一并当成嫌犯抓来,如今正在担心自己的过去曝光。为了掩饰,对方一定伪造了不少文件,不尽快洗清嫌疑,那些文件被老施盯上是迟早的事。
“喂,你说你退休了,之前杀人赚的钱赚够了吗?”沉默了老半天,葛警官对墙洞问道。
“还好啦。”
“现在百物腾贵,今天觉得足够的积蓄日后很可能不够用,毕竟你没有退休年金。”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
“你是公务员吗?”
“葛警官你又捣蛋了,想试探我吗?”对方嘲笑道,“你死心吧,我早看穿你现在的想法,所以我说的一切也可能是谎话。我劝你别将心思放在我身上,好好考虑自己的处境,毕竟你还要应付待会儿的盘问。”
葛警官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闭嘴。他感到一个头两个大,一方面想侦查他追迹多年的罪犯,另一方面却要面对被侦查的不利处境,进退维艰。
然而在这片迷雾里,另一个猜想赫然冒起,甚至让葛警官陷入更深的疑惑。
墙后的人真的是气球人吗?
那家伙的语气的确跟十年前在饭店遇上的那人相像,可是事隔多年,记忆不大可靠。虽然对方能说出十年前的事,但葛警官曾在调查报告中记录对峙经过,任何读过那份报告的警员都能说出相同的事实。迄今为止,墙后的人没有说出能证明他便是气球人的关键证据。
——假如他不是气球人,那主动跟我搭话的目的为何?
是内部调查科的诡计?是北区凶杀组的计谋?是跟罪犯勾结的部下的同伙,为了扰乱调查故意误导自己?又或者,那家伙真的是气球人,而警员A凶杀案的确是他所为,用刀刺杀是为了制造混乱?
葛警官愈想愈乱,他不知道是自己渐渐失去推理的能力,还是这局促狭隘的环境令他的脑袋难以好好运作。
“嘎——”
走廊弯角后的闸门再度传来声响,葛警官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瞄了手表一眼,时间已接近午夜,距离上次侦讯差不多已有一个钟头。
“他们来了?”葛警官不自觉地对墙洞说了一句,可是,墙后没有回应。
“嗨,浑蛋?”他压下声音再说一句,但墙洞依旧沉默。脚步声渐近,他也不管隔壁那家伙是否真是气球人、自己是不是被设计了,赶紧再次坐到石床上,挂回扑克脸。
然而钢门被打开后,葛警官脸上不由得流露讶异之情。
“阿葛,辛苦你啦。”
站在老施和平头男身旁的,是一直提携葛警官的姜副处长。
“副处长,您怎么……”葛警官连忙站起敬礼,但姜副处长微笑摆手,示意不用。
“处长责成我处理这案子,既然涉及高级警官,我自然也得亲自上场。”姜副处长苦笑一下,“干我们这一行,管你是低级警员还是处长,有需要的话凌晨也得当值啊。”
“不好意思,副处长……”葛警官不禁向对方鞠躬道歉,纵使他自问错不在己身。
“不打紧,不打紧。”副处长轻松地点点头,指了指身旁的老施和平头男,“他们说你对关键的案情细节有所隐瞒,是吗?”
“没有,没有。”
“葛兄,你刚才不是说什么‘事涉机密,无可奉告’吗?你到底什么时候察觉账目有误?为什么你明知有人亏空却不作声?”老施咄咄逼人地问道。
葛警官理亏词穷,只能呆站在石床旁边,苦思如何作答。要坦承自己根本毫不知情,只是被他人唆使煽惑,胡扯一番?然而那个“他人”正是自己追捕十年的杀人魔,对方目前更被关在隔壁拘留室……说出这些“事实”,不显得荒谬绝伦,难以置信吗?
“阿葛,你放心直说出来就好,多年来我对你充分信任,你不用担心说出某些违规的事害自己惹麻烦,我这个副处长能做出保证。”副处长伸手拦住老施,让情况降温,“警界上下不分阶级,只要是警队中人便是手足,事情不是严重违法的话我都有办法罩住。”
“我——”
“砰!”
就在葛警官打算说出自己其实一无所知之际,走廊传出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闸门。副处长、老施和平头男不约而同地回头张望,可是走廊呈九十度转弯,他们看不到另一端的情况。
“沙沙——”
似乎有什么重物被拖行的声音。
葛警官也因为那不寻常的声音提高警觉,不自觉地向拘留室出口踏前一步,想一窥究竟,可是他的举动被老施觉察。
“别过来。”老施不礼貌地伸出食指指着对方,就像警告意图反抗逃走的犯人,但葛警官才没有理会,站在门边探头,勉强瞄到走廊的光景。
“救……救命……”
随着一声近乎喘息般的低声呼喊,一道人影蹒跚地从走廊弯角后现身——一个身穿制服的警员狼狈地拖着另一个穿便装的男人的上半身,跌跌撞撞地向众人所在的拘留室一步步走过去。警员虽然仍戴着警帽,但血流披面,左边肩膀染红了一片,腰间的枪袋空空如也,似乎刚经历了一场死斗;被警员拖过来的男人浑身血污,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不知那人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