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人袭击……”不晓得是因为伤势太重还是体力到了极限,警员甫拖着生死未卜的男人转过弯角,吐出这半句话后便倒地不起。平头男和老施见状立即拔枪戒备,葛警官见状也想上前帮忙,但他刚踏出一步便给老施挡住。平头男将葛警官狠狠推回室内,关上钢门,葛警官只能靠在门边,焦灼地透过监视窗继续观察情况。
“你振作一点!”老施等三人趋前将倒地的警员和男人拖离开弯角,平头男则紧握手枪,往前探视袭击者有没有尾随那两人而来。葛警官想起前阵子那些仇警分子曾扬言会对付警察,不确定他们是否挑这间分局进行突袭。
“他死了。”老施检查过满身是血的便服男人后,吐出一句话。葛警官站在门边,隔着玻璃目睹一切,就连他们的话也通过门顶的通风口听得清楚。
“科长,似乎没有人追——呜呀——”
葛警官不晓得平头男那声惨叫代表什么。他用力将脸贴上玻璃,可是碍于角度狭窄,他根本无法看到走廊弯角那边发生什么事。他只看到面前两个倒地的染血男人,以及直瞪着平头男所在之处、面露惊惧的老施和姜副处长。
“发生什么——”
“呜呀——”
就在葛警官面前,老施和副处长先后倒下。他本来以为二人被枪击,但他没听到枪响,然后仔细一看,惊觉回忆中的恐怖片段再度在现实中上演——
“气球人!”
葛警官狂怒的喊叫无法制止杀人魔术重现眼前,老施和姜副处长的脖子同时被一股隐形的力量扭断。二人在地上挣扎着,手脚犹如痉挛般屈曲,手掌在空气中乱抓,形成一副教人悚然的异常光景。颈椎骨折断的声音再次传进葛警官的耳朵之中,他更看到姜副处长死前那张苍白的脸和惊骇的眼神。他用力敲打钢门,尝试阻止自己敬重的上司被杀死,可是对方的头颅像坏掉的发条玩具,整整转了两圈才停下。
“住手!给我住手!”
葛警官大嚷,但为时已晚。隔着钢门,走廊上躺着一堆尸体,而他不知道气球人下一个目标是不是自己。
“妈的,气球人!给我滚出来!我要将你这孬种碎尸万段,拿去喂狗!”葛警官回头对着墙洞愤怒地吼道。
“啊呀,葛警官,大家都是文明人,嘴巴放干净点比较好。”
无赖般的声线再次响起,然而这个回应,让葛警官背脊一凉——声音是从他身后钢门门顶的通风口传进来的。他猛然回首,透过门上的监视窗,看到那个血流披面的警员缓缓爬起,拍打身上的尘埃。
“初次‘见面’,葛警官,在下气球人。”对方笑道。他将警帽的帽檐按下,让葛警官无法看到他的双眼,加上满脸鲜血,对方难以看清样貌。
“你……你……拘……拘留室——”葛警官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墙壁,同时又警戒着门外的气球人。他仍被眼前的光景震慑,无法把话好好说出——他不晓得明明被关在另一间拘留室的气球人,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从外面跑进来、拖着另一个男人、头破血流的警察。
“你以为我被关在隔壁的拘留室吗?”气球人耸耸肩,边说边背着门后的葛警官蹲下,检查老施等人的尸体,“抱歉让你误会了,我之前的确待在那房间,但门可没有锁上。”
“没……锁上?”
“对啊,不过我和你一样‘被困’在这鬼地方,我没完成委托杀掉目标可不能离开。那边的房间尿骚味超重,被迫待上老半天,实在倒胃口。”
葛警官此刻才察觉这全是气球人设计的一场戏,他老早装扮成警察在二号拘留室等候,待目标人物现身、时机成熟便涂上血浆,假装受伤让对手松懈,再近距离下杀手。
“你——你被委托杀死副处长——”
“他是主要目标,还有姓施的,以及其余一些警察。”气球人头也不回,继续翻地上尸体的口袋,“这委托有够夸张的,名单一整串长,还好这位副处长是最后的了,我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你——你骗我说退休了。”葛警官本来想痛骂对方残杀无辜,但他按捺着怒气,因为他仍没放弃逮捕对方的想法,尤其他首次如此接近这杀人鬼。
只要拖延便有胜算——他猜想气球人之后还要面对如何离开这分局的难关,假如楼上有警员察觉地下一楼有异,那气球人反而成为瓮中之鳖。
“我没骗你,我真的退休了,只是有一件以前遗留下来、不能推却的委托。我跟你们这些警察不一样,我很有职业道德的,做出过的承诺就算退休了也得完成。附带一提,这委托我不但没酬劳,还得自掏腰包花钱筹备,足足弄了一整个月,唉,只怪我人太好。”
“为什么你要大费周章,装神弄鬼在这儿杀害他们?”
“不是‘他们’,”气球人仍没回头,自顾自在搜死者们的身,“是这个姓姜的。记者们每天追着他不放,我根本没办法瞒过狗仔队接近他……说起来,十年前那个医生还好处理一点哩。”
葛警官想起副处长因为丑闻被媒体苦缠,没料到这反而成了他的护身符,使气球人缺乏下手的机会。
然而在这霎时间,即使细节仍未厘清,葛警官赫然发现一个事实。这事实教他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反胃感从喉头涌上,五脏六腑像被绞住般难受。
“你……你……你这浑蛋!你利用我引副处长出来!你叫我撒谎说知道账目拨款什么的,就是为了引副处长掉进这陷阱!”
“呵,是啊。”气球人停下动作,回头瞄了一眼,“谢谢你这么合作,担当帮凶这个角色。”
“我……害死了姜副处长……”葛警官难以接受事实,悲愤交加,双手握拳不住捶打钢门,指甲掐进手掌心,几乎掐出血来。
“在这个人吃人的社会,假如你没助我解决他,你也自身难保喽。”气球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是互惠互利吧。”
“我才不要你的帮忙!”
“你是个忘恩负义的自私鬼,我救了你你还在抱怨。”气球人从老施的口袋搜出一支手机,一边滑动画面一边回答道。
“你胡说什么?”
“你还懵然未觉自己掉进了怎样的一个陷阱。”气球人站起来,低着头走到钢门前,“刚才我说过,做假账的家伙便是杀害警员A的人,严格来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而主谋正躺在我脚边。”
“副……处长?”葛警官无法掩饰脸上的惊诧。
“嗯。而根据他们的剧本,数天后报纸便会刊出惊天大新闻——谋杀警员A的凶手竟然是屡破大案的著名刑事警官葛幸一。”
“我……我?”
“葛幸一警官虚构名为‘气球人’的都市传说杀人鬼,成立装幌子的特殊调查小组,十年来利用警方的经费漏洞私吞巨额公款。财政科的警员A发现葛氏的罪行,尝试告发,却被葛氏和同伙先下手为强灭口,并且伪装成仇警分子所为。在北警区凶杀组和内部调查科努力不懈下,终于揭发葛氏的恶行,将他和同党一网打尽。”气球人一口气说道,“这样的剧本不是很完美吗?”
“我没有做过!在法庭上我能自辩,证明这一切都是不实的指控——”
“死人如何自辩啊?”
葛警官目瞪口呆,他没想过副处长和老施准备杀死自己。
“你今天被抓进这儿,本来就没有机会活着离开。”气球人笑道,“他们干掉你后便会将你伪装成自杀,配合一堆罪证,世人便会认定你是畏罪自杀。”
“我在警队一向受敬重,同僚们都了解我的为人,那些账目单据不足以将我定罪!”
“加上你认罪的自白,那便足够了吧?”
“我哪做过什么自白?”
“你没有,但要伪造出来并不困难。”气球人按下从老施身上取得的手机,将画面贴在门上的监视窗。葛警官不由得怔住,手机播放着一条影片,主角正是坐在拘留室石床上的自己。
——葛兄,上个月二十五日星期四晚上九点到翌日凌晨四点,你在哪儿?
—我是嫌犯吗?
一个多小时前的盘问过程在手机画面重现。葛警官没留意当时有镜头在拍摄,但从影片的角度来看,镜头应该藏在站在老施身后的平头男或年轻警员身上。看到这片段,他冷汗直冒,因为他回想起过往呈交给法庭的好些侦讯影片——那些在拘留室拍摄、盘问杀人犯的片段。
“但……但我没有承认过任何罪行——”
气球人拿走手机,在上面输入一些文字。虽然葛警官看不到对方双眼,但他目睹气球人嘴角扬起,正不怀好意地笑着。
而当对方按下画面某按钮后,手机传出的声音令葛警官深感战栗。
——是我指使部下杀害同僚……他太多管闲事。
这句话的声线和语气,和葛警官一模一样。
“看,我不就说‘伪造不困难’吗?”气球人笑道,“近年有一种叫‘深假语音’的电脑技术,只要输入某人说话的样本,就能使用人工智能深度学习来模拟出那个人的声线,东区科创中心就有一家公司专门研究这个。样本愈多,合成出来的语调愈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