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狄景晖坐在袁从英对面,正对着他的脸,一本正经道:“袁将军,他们都走了,就剩下咱们两个。现在景晖要与你聊几句肺腑之言。”
袁从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还是看见几滴汗水落到了面前的酒杯里。他的后背越来越痛,每一杯喝下去的酒就像毒药,随着血液的流动飞快地在全身燃烧起来,最后都汇集成后背的剧痛,痛得他一阵阵大汗淋漓。但与此同时,头脑却异常清醒,既不困倦也不昏沉。他也正视着对面,道:“景晖兄,有话尽管说。”
狄景晖举起酒杯,和袁从英一碰杯,两人又各自一饮而尽。狄景晖开口道:“袁将军,景晖也曾见过不少我父亲身边的人,什么随从、护卫、门生之类的,可我感觉你和他们都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狄景晖冷笑一声:“哼,那些人我从来觉得只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被我爹灌了迷魂汤的,以他马首是瞻,毫无主见;还有一种则是心怀叵测,嘴里面成天溜须奉承,一心想讨我爹的欢心从而得偿所愿的。然而,其实不管是哪一种,在我父亲那里,他们都只不过是工具而已。”他斜了袁从英一眼,道,“袁将军,你看上去似乎不属于这两种类型,但我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仍然是我父亲的工具?”
袁从英紧盯着手里的酒杯,一言不发。
狄景晖也不追问,自顾自说下去:“其实,我父亲又何尝只把他们当成工具呢?哼,在我看来,他把天下人都视为他的工具,包括我,我的兄长们,还有我的母亲,无一例外。从小到大,他的话就是我们必须奉行的命令,我和我的兄长,我们什么时候科考,考取之后做什么官,去哪里任职,娶什么样的老婆,都由他来安排。呵呵,也许在旁人看来,这样的父亲实在是太周到太慈爱了,可我却每每觉得,他的心很冷很硬,让我害怕。因为不论我们做什么,到头来都会发现,我们成了他布局中的一枚棋子,只有他最清楚需要我们完成什么样的任务,帮助他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喝!”他又和袁从英碰了碰杯,袁从英也毫不含糊地再次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狄景晖安静了一会儿,接着说道:“袁将军,我不知道你怎么看待我父亲。你在他身边十年,不容易,太不容易。你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我能看出来你是个聪明人,一定有你自己的看法。”又冷笑了一声,道,“我父亲不喜欢我,因为我不愿意做他的棋子。我从小就下定决心,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情。他要我入仕,我偏经商,他讨厌陈松涛,我偏要娶陈松涛的女儿,他要我远离范其信,我偏和恨英山庄一起把生意做到整个大周。他拿我没办法,我却觉得很愉快,不用在他面前装腔作势,他也没办法在我面前讲他那些颠扑不灭的大道理。他不是最喜欢讲什么‘虽千万人吾往矣’吗?可他自己又是怎么做的呢?一会儿维护李唐,一会儿归附武周,一会儿天下苍生,一会儿国家社稷,到头来还不都是为了满足他自己的政治野心?”
“你说得不对。”袁从英突然插了一句。
狄景晖一愣:“哦,袁将军有话说?”
袁从英摇摇头,又不开口了。
狄景晖冷笑道:“看来袁将军还真是我父亲的知己啊,很好,我父亲活了这大半辈子,似乎也没有赚到什么真心朋友,也许你算是一个。”他发出一阵大笑,两人又各自干了一杯酒。
狄景晖已经有点醉了,顺手拿起桌上散落的那几张诗稿,口中念念有词,读起诗来。袁从英也不管他,又给自己连着倒了好几杯酒。
正在此时,不知道什么时候进屋来的陆嫣然悄悄走到桌前,轻声劝道:“袁郎,你停一下。这样喝酒太伤身了。”
狄景晖听到声音,抬头一看,皱眉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也不打个招呼。我和袁将军讲的知心话都让你听去了?我们男人的事情不用你管,少在这里婆婆妈妈的。”
陆嫣然道:“景晖,你别这样,你这是在干什么?”
袁从英突然道:“他在干什么?他不就是千方百计处心积虑地想要我喝醉,想让我出丑,想让我痛心吗?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恨我。”
狄景晖摆手道:“唉,袁将军,从英老弟,你误会我了。我只不过是,只不过是想和你交交心而已……嗳,你既然觉得我要害你,又何必在此恋战?”
袁从英冷笑道:“我?我原以为我是在舍命陪君子,可惜直到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不是个君子!我很后悔今天来赴你这个宴,但既然来了,不分出个胜负我是绝不会走的。今天我们两个不喝到有人先倒下,我不会停,你也不许停!”说着,他又把两人面前的酒杯倒满,对狄景晖道,“喝!”两人各自再干一杯。
狄景晖放下酒杯,频频点头:“袁从英,骂得痛快。我真不明白,这么刚烈的性子,怎么居然能在我爹身边待那么久?”
袁从英道:“你当然不会明白,你什么都不明白,还自以为很高明!”
狄景晖道:“我不高明,你高明!坦白说,我还是挺感激你的。你别看我和我老爹每每闹得势不两立,好像恨得他要死,可他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还是会很难过的。所以袁将军,我敬你一杯,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出生入死,保我父亲平安!”
袁从英正往酒杯里倒酒,狄景晖突然伸手过来抢,嘴里叫着:“不行,不行,没倒满。”一句话还没说完,袁从英一把捏住他的手腕,只轻轻一拧,狄景晖顿时痛得大叫起来。袁从英松开手,把狄景晖往椅子上重重一推,狄景晖差点栽到地上,捧着手腕疼得咬牙切齿道:“好啊,你打架啊,欺负我不会功夫!”
袁从英道:“打又怎样?你刚才不是还欺负我不会写诗!”
陆嫣然在旁边跺脚:“你们两个不要闹了。”
狄景晖坐直身子,突然笑道:“哼,会功夫果然是好啊。想打就打想杀就杀。”他凑近袁从英的脸,压低声音道,“从英老弟,我是个没用的人。虽然有时候嚷嚷恨我爹恨不得他死,可我其实连句重话都不敢对他说。可你呢,我听说你曾经差点就把我爹给结果了,是不是?告诉我,你当时怎么就没下去手呢?”
袁从英猛地跳起身来,像看见鬼似的盯着狄景晖。就在一年多前,袁从英随狄仁杰办理一桩大案时不慎落入贼人圈套,身负重伤后又中了迷药,以致一时心智迷乱差点失手杀了狄仁杰。所幸狄仁杰大智大勇,及时唤回了袁从英的理智,才未曾酿下大祸。事后虽然狄仁杰绝口不提,此事却成了袁从英一块莫大的心病。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后怕不已,在悔恨和自责中备受煎熬,几乎无法自拔。这件事本来十分机密,仅有狄仁杰和袁从英等极少数的几个人知道,没想到今天却被狄景晖如此贸贸然地说了出来。
袁从英一伸手拉住狄景晖的衣领,哑着嗓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狄景晖被他拉得摇晃着脑袋,迷迷糊糊道:“我?我怎么知道?当然是他告诉我的……我,我毕竟是他的儿子……”
袁从英一松手,狄景晖往椅子上一倒,脑袋搁在桌上,立即鼾声如雷。袁从英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便往门外冲去。陆嫣然赶过去叫着:“袁郎。”袁从英头也不回地奔下楼去了。陆嫣然回过身,搀起狄景晖,把他拖进隔壁的卧房。
袁从英奔到楼下,大堂里面已经空无一人,熄灯关门了。他一脚把门踢开,跑到街上。早已过了三更天,来时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现在只有鬼火似的几点灯光,袁从英也不辨方向,只是沿着街道猛跑,跑过两条巷子,突然脚下一软,便跪在路边的一棵树下吐了起来。也不知道吐了多久,在头脑就要完全混沌之前,他提起最后一口真气,才算驱除掉眼前的黑雾,没有就此昏厥过去。他扶着树干站起来,听到身后有人低低地叫了一声:“袁郎。”
袁从英回过身来,见陆嫣然一手提着个茶壶,另一只手里捏着个茶杯,看着他,轻声道:“袁郎,你喝口水吧。不过等了这么久,水都凉了。”看见袁从英摇头,她又道,“刚才我都怕你会昏过去。这里离酒肆其实不远,你随我过去,到屋里稍坐一下,喝口热茶。”
袁从英示意她先走,自己跟在她身边,却依然一言不发。两人默默无语地走回到九重楼门前,一个店伙不知何时已等在门边,手里牵着袁从英的马。陆嫣然走进店内,见袁从英没有跟进来,转头疑惑地看着他。袁从英方才开口道:“陆姑娘,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吗?”陆嫣然微微有些脸红,点了点头。
袁从英道:“那好,多谢陆姑娘,我告辞了。”
陆嫣然诧异:“你不进来坐?”
袁从英低声道:“我没醉,不需要醒酒。而且,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再踏进这座酒肆了。”
陆嫣然愣了愣,怅然道:“袁郎,景晖他方才真的很过分。我,我替他向你赔罪了。”说着,深深地向袁从英拜了一拜。
袁从英忽然冷笑了一下,道:“狄景晖,这两天总有人替他向我道歉。可惜,他并没有得罪我,但他若是真的得罪了我,谁赔罪都没有用。”说着,他接过店伙递来的马缰绳,想要上马,却连腿都抬不起来,便干脆把缰绳往胳膊上一挽,牵着马慢慢沿着街道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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