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出版] 五册完结 (唐隐)
沈槐抽出腰间佩剑,双手递给袁从英。袁从英细细地看了一遍,抚着剑身道:“虽然比不上我的若耶,却也是一把好剑。”
他把沈槐的剑搁下,噌的一声从自己腰间抽出若耶剑。众人顿觉眼前寒芒闪烁,杀气逼人。袁从英轻轻抚摸了一下若耶剑上镌刻的行书,双手将剑托起,递给沈槐,道:“沈贤弟,既然比剑,就不能让你在兵刃上吃亏。今天,你用我的若耶。”
沈槐大吃一惊,正想说话,却见袁从英目光诚挚、神情恳切,于是也平举双手,接过若耶剑,掌心立时感到森森剑气,沁入脏腑。
袁从英道了个“请”,便起身走到屋子中央,挺身肃立,沈槐站到他的对面,两人眼神一错,相互点头示意。沈槐深吸口气,率先挥舞掌中的若耶剑,向袁从英的前胸刺来,袁从英轻轻一闪让到一边,沈槐翻身侧挺,朝袁从英的右肩又是一剑,袁从英依然躲过。两人你来我往战在一处,但始终是沈槐主动进攻,而袁从英却避免与他手中的若耶剑直接接触,一直在轻巧地辗转腾挪。
就这么拆了几十招,沈槐的鼻尖开始出汗了,他的出招越来越快,剑势也越来越凌厉,若耶剑被他舞成了一团银光,将袁从英牢牢包裹其中。旁边观战的三人都看得心惊肉跳,正在眼花缭乱之际,却见袁从英突然卖了个破绽,引得沈槐纵身挺剑直指袁从英的咽喉而来。绿蝶吓得一声尖叫,花容失色。
就在剑尖要触上袁从英的咽喉之时,袁从英突然侧过身来,抬起手中的剑,重重地拍在沈槐紧握若耶的右手背上。沈槐前冲之时已使出全力,来不及收势,被拍了个正着,手一松,若耶剑飞上半空,落下时被袁从英稳稳地接入左手。沈槐一个趔趄,赶紧站直,袁从英已将右手中的剑递了过去:“沈贤弟,还你剑。”
沈槐脸色微红,气喘吁吁地接过剑,抱拳说道:“从英兄,沈槐输了。”
袁从英微笑道:“你的剑法很凌厉,只是缺少些实战的锻炼。只要假以时日,定会出类拔萃。”
绿蝶拍着胸口道:“哎哟,吓死我了。袁公子,你这个令官太厉害了,再没人敢罚你的酒了。你就定下位令官吧。”
狄景晖和吴知非刚才也都看得惊心动魄,此时方才松了口气,连声赞许。狄景晖道:“虽不罚酒,可是袁将军害得我们担惊受怕,还须得要自饮几杯谢罪才是。”
袁从英坐回桌前,点头道:“好。”举起面前的镶金白瓷把杯一饮而尽。随后,他抬头看着绿蝶道,“我不想定下位令官,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个曲子,可以吗?”
绿蝶的秋波一闪,问:“哦?不知袁公子想让我唱什么?”
袁从英道:“我想请绿蝶姑娘唱一曲你们并州诗人王之涣所作的《凉州词》。”
吴司马问:“袁将军还有这样的雅兴?”
袁从英摇头道:“不是雅兴,从英曾在陇右服役多年,这些年来虽然远离边关,但心中却常怀思念。今天想听这首曲子,也是为了聊解思念之苦。却不知绿蝶姑娘可否让从英遂愿?”
绿蝶道:“袁郎言辞恳切令人感动,绿蝶愿唱。但请袁郎再饮一杯。”袁从英点头饮酒。绿蝶取过琵琶,调了调音,便展开歌喉,悠扬的歌声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单于北望拂云堆,杀马登坛祭几回。
汉家天子今神武,不肯和亲归去来。
唱完一遍,她转了转调,在高音上又再唱一遍。唱到最高亢处,歌声凄切悲凉,曲意悠远沧桑,听得在座各人愁肠百转,心神荡漾。歌声渐渐落下,袁从英端起酒杯,轻轻地说:“从英再饮一杯,多谢绿蝶姑娘。”声音中的惆怅和伤感,引得吴司马和沈槐同时朝他看了看。
吴司马问:“袁将军,你很久没回塞外了吗?”
袁从英低头答道:“差不多十年了,倒也不常想念,但是一年前跟着大人办案去了一趟。之后就常常想起,最近想得尤其多。故而才请绿蝶姑娘唱曲。”他抬头一笑,又喝干一杯酒。
绿蝶道:“沈郎刚才已经和袁郎一起比过剑了,如今席间就只有狄三郎没有当过令官,该你的了。”
狄景晖道:“好啊,终于轮到我了?”他环顾了一下在座各人,突然笑道,“我既是今天宴客的主人,又是这酒肆的老板,我这个庄要做得与别人不同。”
吴司马摇头晃脑地道:“景晖老弟,你不会又憋着要害人了吧。我已经过量了,不行了,我要先告退,告退。”
狄景晖喝道:“谁都不许走!吴司马,你也不用担心,我只是想再热闹热闹,让大家再展展才。这样喝酒方能尽兴嘛。”说着站起身来,端起酒杯,朗声道,“酒者,无诗则俗;诗者,无酒不欢。既然诗酒一体,今天我要做的这个庄,就是诗庄。在座各位,每人一首诗,以酒起兴,以酒为题。我们不赛诗作的高下,只要尽展其才,尽抒心胸即可。如何?”
吴司马道:“好是好,只是喝到现在,我的头脑已经混沌,只怕做不出警句来了。”
绿蝶笑道:“吴司马真是的。向来警句都自半醺中来,连这点也不懂,还亏你是个进士。”
吴司马呵呵一乐,不再说话。
袁从英突然道:“景晖兄,你这个庄,只怕从英要作壁上观了。”
“噢?却是为何?”
“因为从英不会作诗。”
袁从英此话一出,其他人不由地面面相觑,沈槐道:“从英兄已经比过剑了,不作诗也行吧。”
狄景晖看着袁从英,慢慢道:“你不会作诗?这我倒没想到。不作也行,那你就只能受罚了。”
袁从英道:“好,我受罚,你说吧,怎么个罚法?”
狄景晖想了想道:“这样吧,吴司马,沈将军,还有我,我们一人一首诗。你就一句一杯酒,我们念完你喝完,如何?”
袁从英点头道:“好,我喝。”
绿蝶瞧着狄景晖说:“你这个罚法也忒狠了点吧。我来说句公道话,上下句为一联,袁公子就一联诗一杯酒,也不用这白瓷把杯了,还换回官窑小盅。”
狄景晖笑道:“就这么会儿,你已经心疼起人来了?”
绿蝶白了他一眼,伸手就把袁从英面前的酒杯换了。
狄景晖也不坚持,道:“绿蝶,燃香,我们作诗。”
须臾,沈槐和吴司马各自写完,狄景晖却一个字都未写,只自顾自吃菜。绿蝶问:“狄三郎,你自己怎么不写?”
狄景晖道:“他们写完了就让他们先念,我押后。”
沈槐站起身来,道:“我先来吧。勉强了一首,大家见笑了。”遂朗声念道:
葡萄美酒夜光杯,
壮志豪情马上催。
骤雪压盔任几落,
霜风透甲抖一回。
阳关作鼓踏宵曲,
冷月为灯照夜追。
何用龙城飞将在,
逐平胡虏万里归。
念完,一口饮干杯中之酒,脸微微泛红。吴司马道:“沈将军果然豪气冲天啊,呵呵,我可就没有这样的壮志豪情了,老了,老了,我作了个清幽的,请听。”
清秋岱色夕阳斜,
俯瞰枫林映晚霞。
野径空时非雨瀑,
竹溪尽处有人家。
单提老酒寻诗友,
再赋新词唱韶华。
醉里袍衫谁点缀,
西山桂雨绣金花。
念罢正要坐下,狄景晖突然一声冷笑,道:“我看你这只是表面清幽吧。”
吴司马脸色一变,忙低头饮酒。狄景晖看了看袁从英:“袁将军,你觉得他们的诗怎么样?”
袁从英一笑,道:“很不错,正好配你的美酒。”
狄景晖点头:“这就好。狄某要献丑了,请李将军慢慢饮酒,狄某的诗比较长。”
“景晖兄请。”
狄景晖站起身来,注视着袁从英的眼睛,不慌不忙地颂起来:
载酒江湖行,无聊反自矜。
匆匆来与去,毕竟为何名?
我欲乘风去,胸怀酒意生。
凤兮歌又舞,萧瑟晚风惊。
昨挂春秋笔,今悬济世瓮。
经集曾读遍,自省欠仁心。
配药同书理,君臣使五行。
明朝还买酒,醉里看芸芸。
座上号哭状,堂前恨骂音。
悲歌见长短,血泪有浊清。
病者医能药,何方治不平?
欲求天下乐,还向酒中寻。
酒尽葫芦破,乾坤放浪人。
谁人同此醉,梦里是非明。
他一首诗念完,袁从英也饮下足足十四杯酒。另外三人听在耳里,看在眼中,只觉得惊心动魄,滋味万千,一时间竟无人开口。突然“咕咚”一声,众人一看,吴司马已经醉倒在椅子下面。
狄景晖道:“绿蝶,你把他弄出去。”
沈槐忙道:“我帮绿蝶。狄公子,袁将军,沈槐明天还有公干,我先告退了。”狄景晖点头。
绿蝶和沈槐一左一右架着吴司马,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屋里顿时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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