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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耍儿之西城风云 (天下霸唱)


  大胖子歪歪斜斜地倒在我身边,我上半身算是解放出来了。此时老哑巴和那俩人的注意力,还都集中在我的双脚上。胖子的一声大叫,转移了他们仨人的目光。老哑巴一看我要翻身了,急忙用剔骨刀往我脚踝上扎。我连忙摆动两条小腿,可是想躲也躲不开,眼看那明晃晃的尖刀,一下一下捅在我脚上。好在我脚上是一双“校官靴”,那时军工产品的质量真说得过去,厚厚的牛皮阻隔着老哑巴的刀刃,一刀一刀地攮下去,连小腿带脚踝接连被攮了十几刀。腿上的刀伤很深,但是校官靴厚厚的牛皮,以及我拼命地挣扎,使老哑巴的剔骨刀没能穿透我的脚踝。那两位一看这阵势,一下子又扑了过来,他俩要是真的再一次压住我,我也就再没力气挣脱了。我急中生智,使出吃奶的力气在老哑巴身下一扭身,双手着了地,用力一撑,这算行了!我双膀用力,上半身抬起,任凭对方连踢带踹的打击,我也顾不得护住脸部和双眼,终于从老哑巴身下挣脱出来,乱战之中顾不得脚上的伤痛,我一咬牙站了起来,急忙往身后倒退几步用力倚住墙。老哑巴一看挑大筋这招使不成了,那他也不会放过我,手里的刀子上下翻飞,在我身上乱捅起来,屁股、大腿、胳膊一刀一刀地捅下去,只捅得他们自己的人都已经害怕了,围住我的那几位,都在一步一步往后退。我挨了那么多刀,一时间脑子还算清楚,冒出一个念头:我得装死。这个想法一出现,我立即顺着墙往下溜,就在溜下去的同时,老哑巴的剔骨刀在我的腰部停住了。我坐在了地上,老哑巴最后飞起一脚,重重地踢在我的脸上,随后还不忘往我身上啐了口唾沫,骂道:“你个不知死的玩意儿,敢下我的帽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我是西头老哑巴。”他带来的那三位赶紧往后拉着他。老哑巴嘴里依然不依不饶地骂着脏活,抬头往左右看了看,迅速收起刀子,骂骂咧咧地往胡同外走去。


第二章
  1
  这回真的把我给整惨了,曹县人过年——要了我狗命了!长那么大这是第一次挨这么重的办。当时的感觉,我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开始我没太感觉特别严重,只是心里一直庆幸,没让老哑巴挑断我的大筋。老哑巴一行四人走远后,我抬头看看他们远去的方向,才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们指手画脚地互相介绍着过程,说话的人是眉飞色舞、唾沫乱飞,听的人是俯首帖耳、聚精会神,指指点点地议论着。还有一位大嫂子指着我教育自己的孩子:“宝贝儿,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这就是不学好的下场,小小的年纪不学好,你看都让人给捅成蜂窝煤啦,谁家摊上这么个孩子算完啦,还能指望着他得继?不惹来杀身之祸就算烧高香啦!”
  人们围着我,叽叽喳喳不停地议论着。我当时是觉得别在这现眼了,都是住得不远的家门口子,再待下去太栽面儿了,就想起身回家,我手往后背,撑着墙根儿缓缓站起身来。人群不自主地往后撤了一步,我试了试迈开脚步,每走一步就有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真可以说是痛彻心扉,走出没几步,渐渐地开始双腿发飘,软面条一般的两条腿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扶着墙的手也开始颤抖,止不住哆嗦,身不由己地再一次坐倒在地。
  三月底的津城,春风已渐和煦,暖暖地在人脸上如鹅毛一般拂过,而我此时却感觉到从心里往外的寒冷,冷得我直打寒战,嗓子眼儿里黏黏的、干干的,渴得无法忍受。我无力地瘫在地上,望着离我十几步以外的人群,影像一点点由清楚变重影,最后变模糊,心里一阵阵的恐惧袭来。我心想我可能够呛了,说不定今天就要死在这儿了,脑袋昏昏沉沉仿佛困意渐浓,我使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向人群伸出手,张了张口,但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旋即失去了意识,恍恍惚惚感觉到了有人在推我的肩膀,还有人冲我喊着:“别闭眼啊,清醒点儿,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仿佛好好地睡了一大觉,我醒了,睁开眼看见了雪白的天花板,看见了头上的吊瓶,随后又看见了自己的亲属家人,以及一顶顶蓝色的大檐帽。我的意识霎时又回来了,我靠!我得救了!依旧是口干舌燥,我舔舔嘴唇,说不出来话,但我示意着想要喝水。老娘眼里噙着泪摇摇头,俯下身子对着我的耳边说:“大夫说了先不能喝水,再忍会儿吧!”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有人出门去找来了大夫。大夫过来查看我的情况,从床头拿下病例开始记录着什么,然后就开始往外轰围在我病床周围的人们。大伙一个个都无奈地出去了,老娘也一步三回头地出去了。病房里除了仪器里传出微弱的“嘀嘀”声以外,不再有任何动静。我努力回想事情的经过,一想到刚才清醒时见到的大檐帽,心里又不由得一沉:我靠,我怎么和他们说呢?
  呛人的来苏水味儿,一阵阵地刺激着我的嗅觉神经,因为涉及了刑事案件我被“幸运”关照,从重症病房转入一个单间治疗。两天后除了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之外,“元神”已经恢复如初。一次大难不死换来了暂时的平静,被捅在板桥胡同里昏死过去后的一切经过,也在家人的叙述中渐渐地在我心里清晰起来。
  那天我彻底失去意识之后,围观的人群里有几个胆大的爷们儿上前观察一番,发觉我并没有彻底咽气,还有微弱的生命体征,便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到西门里大街上,截了一辆刚从东门里垃圾装运站卸载完的大解放汽车,直接就把我拉到了公安医院。还有几人去了派出所报警。您瞧我这命,都濒临死亡了才混上坐垃圾的专车,不过咱老天津卫自古就不乏古道热肠之人,如果不是在那个时代,如果不是那些平日在街面胡同里家不长里不短地说东道西传老婆舌头、自己利益受损时撒泼打滚儿坐地炮的大娘们,和一贯贫嘴呱舌胡骂乱卷的大老爷们儿们在关键时刻的仗义出手,我肯定会在那个初春的下午血尽人亡早早地上阎王殿报到了。真的,那个时候在咱老天津卫的市井中生活的人们,貌是世俗,下里巴人,成天仨饱俩倒混日子,可是关键时刻一到,真没有几个孬种尿海,一个个嘴里数落着你骂着你,手里却帮你办着可挽回你一条命的事儿,绝没人含糊,这就是咱们身边的,也许你都没正眼看过的街坊四邻——家门口子!
  2
  说说伤情吧,由脚脖子往上,脚踝、腿肚子、大腿根儿、屁股蛋子到腰,有深有浅、有大有小,一共二十一处伤口,也就是说捅在身上的有二十一刀,全集中在腰部以下,万幸没有伤及筋骨,都是皮肉之伤,也搭着前一阵子我身上一直断断续续有伤,这次又差点儿被捅成筛子,造成创伤性贫血,需要输血、输蛋白,也就这样治疗了一个多星期。这期间帽花不断地来调查,我一直以自己当天喝大了后路遇这几人,是我挑衅后被打、被捅,打我的人我一概谁都不认识为由,将调查对付过去,再后来派出所也就不来医院调查了。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那天的情形时不时地一幕幕还在眼前晃悠,每当伤口隐隐作痛,我心里不禁地要骂:“靠!老哑巴我还真就看不起你了,嘴里口口声声地报号西头老哑巴,堵我走单儿,四个打我一个,还在我手无寸铁的情况下!我不佩服你,你老哑巴要是真‘够杠儿’,咱俩可以定事儿,要么一个对一个单挑,你趁我不备出黑手是吗?你等着,等我缓过来的,你不捅了我二十一刀吗?我必定以一倍的数目奉还于你,四十二刀!绝对一刀不多一刀不少地还给你,你没挑了我的大筋,弄不好你老哑巴的大筋得让我给你断了,我就认识一句话,那就是一人投命,万夫足惧……”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这一觉一直闷到了晚上的探视时间,家里来送饭了。我心里有事儿,有一口没一口地风卷残云般吃下去家里送来的排骨汤和排骨。等我吃碗饭,老娘出去刷碗了,就在这阵儿,病房门口有人扒头,不大点儿的小脑袋,顺顺溜溜的三齐头,叽里咕噜乱转的眼神——小石榴来了。
  我也知道他差不多该到了,见他在门口扒头,冲他一招手,让他过来说话。石榴还是没敢进来,小声在病房门口问我:“有帽花吗?”我说:“帽花好几天没来了,你快进来吧!”石榴这才小心翼翼地进来,走到床边告诉我:“我过来探探道,后面还有一批人呢,我喊他们去。”扭身又出去了,一眨眼的工夫,老几位悉数到齐了。李斌、宝杰、老三、国栋、小义子、亮子、司令,秃神瞎鬼地聚了一屋。哥儿几个手里提着水果罐头、麦乳精、香烟、点心之类一应俱全的慰问品,足足堆了一床头柜。只有宝杰不靠谱,给我拎了两瓶直沽高粱!
  病房里人一多,叽叽喳喳的可就热闹了。我老娘回来一看都是一帮神头鬼脸的主儿,不禁有些不放心。宝杰和石榴都和我老娘比较熟络,便在一边劝我妈先回家。老娘一看离探视结束还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也吃完饭了,在我再三的催促下,老娘才不放心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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