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手指印。”林涛说,“我们俩如果用手抬一个纸箱,戴着手套,那么着手点就应该是箱子的中部和底部。如果抬的时间长,就会把纸箱的外壁按得凹下去一点。通过水的浸润,再干燥,这些凹下去的痕迹就被幸运地保存了下来。”
“说明凶手戴着沾有水泥的手套搬动纸箱。”我说。
“而且,说明凶手至少俩人,这俩人没有使用交通工具,硬是用手抬的方式,把纸箱扔进了龙番河里。”林涛补充道。
从接到我们的报警到召集剩余的刑警组建新的专案组,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几起积案悬而未决,又发新案,这是对刑警部门的锐气的一次极大挫伤。很多刑警都是在休息的时间被临时召集到专案组的。
我知道,面对锐气受挫的刑警们,我们必须展现出非凡的自信,才能让他们重新获得斗志。所以,虽然两天一夜没有睡觉,我还是拿出最好的精神头来给刑警们讲解这一起案件的分析结果。
“死者死于挤压综合征,方式是长时间的虐待和拷打。”我说,“时间嘛,我觉得超过了十二个小时。死者二十五岁左右,男性,高一米七,重一百二十斤,艾滋病患者,其他倒是没有什么好的特征性指标了。因为死者的皮肤溃疡面很多,他的艾滋病没有得到正规治疗,所以也不好从诊疗资料来排查尸源。不过,我们从纸箱里提取了疑似犯罪分子的血痕,现在正在进行DNA检测。”
“长时间虐待和拷打?”侦查员问,“难道是绑架案件?”
“我是这样分析的。”我说,“死者全身没有任何威逼伤、抵抗伤和约束伤,这就和绑架案件不同了。如果是非法拘禁、绑架等案件,势必要对被害人进行威逼和约束。在殴打的过程中,被害人也一定会予以反抗。而这个案件给我的感觉是,被害人一直处于自愿被打的状态,凶手不会担心被害人逃跑,被害人也不敢反抗。而虐待通常是对老人和孩子,对一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虐待,给我的感觉,像是‘家法’。”
“你是说,这人本身就是某犯罪团伙的成员,这个犯罪团伙在实施‘家法’?”侦查员问。
我点点头说:“是这样。凶手的目的是惩戒被害人,并没有杀死他的动机,所以全身没有致命性的损伤。而这些非致命性的损伤集合起来,却形成了致命性的损伤。这是凶手始料未及的。”
“犯罪团伙最常见的,就是盗窃团伙、诈骗团伙和传销团伙了。”侦查员说,“嘿,你还别说,龙番河上游沿岸确实有不少镇子里的空房子都是租给传销团伙的,我们派出所的同志这两年着实打掉了不少。”
“我感觉也是这样。”我说,“很多传销团伙,一般都会住在环境相对较好的地方,以便于给组织成员洗脑,都会对房屋进行装修翻新,甚至购入新的家电。而在本案中,带有水泥的手套、洗衣机包装纸箱,正印证了这个特征。”
“DNA结果出来了。”龙番市局DNA实验室的李法医推门进了专案组,说,“我们从纸箱里提取的血痕中做出了一名女人的DNA,经过与前科人员DNA库比对,发现犯罪嫌疑人姚丽丽。姚丽丽,女,四十一岁,曾因组织领导传销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两年。”
4.
“不用找尸源了,直接破案再查尸源。”
几名侦查员在听到这个结果之后,非常激动。当检验结果和分析推断结果完全一致的时候,通常就是真相所在了。
但我还是挥手让大家重新坐回了座位说:“大家少安毋躁。既然这个姚丽丽有过前科,而且现在还在干这个勾当,那么必然是行踪诡秘的。如果这个时候对龙番河上游进行大规模排查,我担心会打草惊蛇。”
“你的意思是,可以有更精确的范围划定?”一直没说话的赵其国局长问道。
我点点头说:“通过林涛的检验,凶手抛尸没有使用交通工具,而是两个人手动搬运纸箱抛尸的。这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凶手的窝点肯定离龙番河岸边不远。如果我们能知道抛尸的大概位置,那么只需要对抛尸点周围的城镇进行排查,就能轻易抓住姚丽丽了。”
“我明白了。”主办侦查员的思维很快,“你们已经知道了死者的死亡时间,又知道了龙番河水的流速,这样可以算出抛尸的大概位置!”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这个原理,但不是这个方法。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天下午五点,但是抛尸时间并不会也是五点。我们要算出抛尸点,肯定要按照抛尸入水的时间来算,而不是用死亡时间来算。”
“对对对,这是个逻辑问题,我考虑不周。”主办侦查员说。
“大白天是不会去抛尸的。”我说,“可是晚上几点抛尸,我们谁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凶手在死者死后还没有形成尸僵的时候,就把尸体装好了,但是几点搬走抛尸,没人知道。没人知道几点抛尸,就无法通过流速和时间算出发现点和抛尸点的距离。”
“那怎么办?”侦查员着急了。
我微微一笑,说:“侦查实验!好在是我们打捞纸箱的,所以对纸箱的原始状态进行了固定。纸箱被吸上来的河水浸湿的状态,以及纸箱上附着苍蝇的密度,可以作为侦查实验的观察点。我们从某地放下同样的纸箱,等到纸箱吸水的程度和苍蝇附着的情况差不多了,测量出纸箱已漂流出的距离,就会知道抛尸点和我们发现点之间的大概距离了。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误差。”
“误差不要紧。”侦查员说,“龙番河上游的镇子距离很远,误差应该会小于两个镇子之间的距离。再不济,我们可以把附近的镇子都调查一遍,总比挨个把上游所有的镇子调查一遍要强很多。”
“那就这样干!”我说,“现在我需要一百二十斤的活猪一头,一模一样的纸箱一个!”
勘查一组的六个人呆呆地并排站在龙番河的岸边,眼前是一头被拴在树干上的白猪。
“你们杀过猪吗?”我愣愣地盯着眼前趴在地面上喘着粗气的猪,问身边的人。
“没。”几个人异口同声。
“养猪场的人,就这么走了?”我仍一脸蒙地问道。
“走了。”韩亮说,“是你要的活猪。”
“我的意思是,要活猪,然后按我的要求杀死。”我说,“没想到,还要我们来杀。”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猪。”韩亮摊了摊手说。
“不然用什么?”我说,“一来我从不愿杀狗啊、猫啊之类的有灵性的动物,二来猪和人体其实是最像的,国外的很多法医学实验都用猪。三来其他动物也达不到一百二十斤啊。”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用砖头之类的东西。”韩亮说。
“傻吧。”我说,“砖头放里面,直接就沉了好吗!而且,砖头也不腐败,也不会引来苍蝇。”
“那就直接用猪肉啊。”大宝说。
“猪肉的密度和猪的密度不一样。”我说,“猪有体腔、有空腔脏器,所以纸箱不会沉,用一百二十斤猪肉,不直接沉了才怪。”
“一头猪一两千块,值不值。”林涛问。
“这是头病猪,病得都站不起来了,卖不掉的。”韩亮说,“养猪场五百块处理给我们了,他们也算是捡了便宜。”
“病猪好,病猪好。”大宝闭着眼睛,对着猪双手合十说,“阿弥陀佛!我们不是有意杀你啊,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活着还要饱受病魔的折磨,不如我们给你个痛快。再说了,一会儿你入土为安,还为命案侦破做了贡献,总比被人吃了变成便便强。”
陈诗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你这都是什么毛病啊,一群大男人畏畏缩缩的。嘿,你俩还是学医的,上学的时候没杀过小动物?”
“那时候,我都是当辅助,当辅助。”大宝解释道。
“杀狗我也不行,我是爱狗之人,但是杀猪没什么吧?我去杀吧。”陈诗羽说。
说完,陈诗羽从勘查车里拿出一把匕首。
“别急,等会儿。”我一把拉住陈诗羽,颤声说,“不能放血,放血会吸引更多的苍蝇,时间就不准了。”
“那怎么办?”陈诗羽问,“勒死吗?”
“勒不死。”大宝躲在我的身后,怯生生地说,“猪没脖子啊。”
我指了指勘查车里的勘查铲说:“颅脑损伤,你懂的。”
陈诗羽鄙视地看了我们一眼,拿起勘查铲走到猪的旁边,挥起铲子一下打在猪的脑袋上,猪立即不再喘气了。为了防止猪不死,陈诗羽又打了几下。
我们四个大男人加程子砚一个小女人挤在一起,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纷纷闭着眼睛、缩着肩膀。听见啪的一声,就集体抖动一下。直到陈诗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我们都还紧闭着双眼。
“好啦,搞定啦。”陈诗羽清洗了铲子,放回原位。
林涛睁开眼,颤抖着说:“小羽毛,我对天发誓,以后绝对不得罪你。”
我们戴上手套,走到猪的尸体旁,把猪装进纸箱,然后按照案发纸箱的模样,缠起了胶带。大宝一边干活,一边念叨:“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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