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那样子真是变态,一片血红色的,连空气也是一阵腥臭。我们当然不敢留下来,刀子什么的也由他了。后来看新闻,知道是那女的死了,我跟老吉便第一时间逃走,因为早猜到你们会怀疑是我们干的,搞不好还会要我们背这黑锅……”阿白说到“背黑锅”时声音愈来愈小,他有自知之明,不会笨到当着条子面前说他们滥用私刑,屈打成招。
虽然泰士没有表现在脸上,但他知道,他要找的人就是那个半路杀出、打了阿白一拳的程咬金,对于事发不到两星期便能找到如此有力的线索,在B04案件中可说是突破。
“那个打了你一拳的人长什么样子?”泰士问。
“短头发,身高大约一百七十公分,外表好像很瘦弱,却能把我一拳打飞,应该有学过功夫吧。”阿白顿了一下,说:“长相没有看得很清楚,因为当时巷子很黑,即使我想给你们拼个肖像画也不能。”
“年纪如何?”
“看样子是个高中生或大学生,十七至二十岁上下。”
“衣服呢?”
“好像是普通的汗衫,裤子和鞋子好像也很简便。”
“有没有拿着什么?像背包或手提包之类?”
“没有。肯定没有。”
泰士在脑海里开始描画目标的外貌。男性、大约二十岁、瘦削,这些都在预想之中。如果阿白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这个男生便几乎可以肯定是杀害和美的凶手——泰士做出的推理很简单,阿白和老吉袭击和美时,那神秘人救了她,可是和美没有回家,死在现场。现场只有和美的尸体,要造成这样的碎尸场面,凶手必须花上一段时间,假设凶手是第三者不是这个神秘人的话,那么神秘人去了哪儿?他为什么在这样的环境下丢下和美,自己却走了?和美为什么不逃走?剔除麻烦的假设,最简洁的便是真相——那个拯救者在击退敌人后,没有保护受害者,反而进一步侵犯对方。
余下的问题是那个神秘人的身份,以及如何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泰士从阿白的供词中掌握到更多细节。凶手没有背包或手提包,穿简便的衣服,在晚上十一、二点途经很少人路过的小巷,这说明了一点:他是附近的居民。泰士本来猜凶手穿梭城市各区“觅食”,可是依阿白所说,对方的目的本来是为了阻止阿白和老吉强暴和美而出手的。那么,他经过现场的动机便大大不同,他很可能是附近的居民,碰巧经过,救了一个女孩,再突然兽性大发,杀害封方。
搜寻范围一下子缩小了百分之九十九。泰士心底浮现胜利的笑容。
盘问过后,泰士没有把阿白丢给检察官,不过把他扣押在警局,以防他又一次落跑。他带着阿白的供词去盘问跟阿白一同被捕的老吉,对方不一会也招供,只是老吉说起色心、提议抓住和美的是阿白,不是自己。
“真是人渣,平时称兄道弟,有难时互相推诿。”阿铁心道。
老吉不像阿白那么胆怯,答话时态度粗鄙,不过也算得上合作,泰士的提问他都一一作答。他说的和阿白说的差不多,只是提到阿白被打时说得更夸张。
“那家伙出拳快得看不到,我还没反应过来,便看到阿白砰一声的飞到一旁了!妈的!
那家伙是怪物吧!”
这种微小的差异正好说明了二人不是事前串通,泰士没说明的部分环境证据——例如阿白掉臼齿的位置、旁边被压烂了的竹篓之类——
亦跟二人所说的吻合。
“那个男的外表如何?”
“现场那么暗,我说我有看到,你们也不会相信啦。不过,我记得那小白脸的鼻子挺高的,我逃跑时瞟了一眼,从侧面看他的轮廓看得较清楚。妈的,没想到他是个变态,那女的都主动抱他了,他还把对方分尸……真浪费……”
“等等,你说什么?”泰士愕然地问。
“鼻子啊,他的鼻子很高……”
“不,我是说之后的。死者主动抱他?”
“就是啦,我一放手,那女的便冲前去抱他,发浪似的,靠。我本来以为是她的男朋友,没想过第二天便看到她被肢解的情境,真邪门·…"”
泰士几乎掩饰不住兴奋的心情。
和美认识犯人。
一个差点被强暴、惊魂未定的女生,是不可能突然抱住来拯救她的陌生男子的。她的举动说明了她信任这个男性,或是对这个男性有好感,重点是他们彼此相识。
泰士想起十五年前的案子。
那个事件中,凶手和死者也是相识的。
凶手是死者的男朋友。
面对镜子里容颜憔悴、一脸胡渣的倒影,裕行感到非常陌生,就像完全不认识镜中人。他产生这种错觉并不是因为外表的变化,而是他愈来愈无法确定自己就是自己。
裕行感觉自己被虫子支配了。
数天前,他到和美的公寓前等候,期望找到和美的姊姊,可是突然间他失去意识。
他不是昏倒或晕眩,而是感觉像被夺去自我,当他回复清醒时,才发觉自己已回到房间。
最叫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失去了数小时。他无法记起那段空白期他干了什么、到过哪儿、见过谁。他只隐约记得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间,有一个女孩在哭泣。
他想伸手触摸那个女孩,可是触不到。接下来又是那血腥的一幕,女孩的身体撕裂,红色的、白色的、黑色的,从那躯体流出。
那女孩是和美。
他感觉在失去意识的期间,他又一次杀死、吞吃掉这个女孩——醒过来时,饥饿感已经消失了。
那些梦境一再出现,从裕行尝试找和美的姊姊当天开始,几乎没有间断过。
他已经连续五天,在梦境中看着和美被杀害五次。
事实上,如果加上日间零碎的、失落的时间片段,他可能已目睹和美十数次甚至数十次被杀的情景。只是他无法判断哪些是梦境、哪些是回忆、哪些是想像。
他甚至无法判断哪些是现实。
裕行被愧疚蚕食着,不过,他反而因此渐渐找回生气。
因为他感到愤怒。
“为何是我?为何偏偏是我?”
“这不是我的错,错的是那该死的虫子!”
“我要替和美报仇!”
裕行心里燃起怒火——虽然他不知道复仇的方法。
“你别说大话了,杀死我的是你。”在无人的角落里,和美说道。
“不!请相信我!我会替你报仇!消灭那些可恶的虫子后,我便去死,亲自跟你赔罪!”
裕行认真地说。
“可是我没看到什么虫子……”
“有的!我去抓几只给你看!”
和美摇摇头,以悲痛的目光凝视着裕行。
她似乎已经哭干了泪水,也没有再呼喊姊姊,只是蜷缩在角落,等待再一次被无形的力量撕开、摧残。
“和美……”裕行鼓起勇气,走近她,可是他无法再往前行——虫子忽然从四面八方涌出,就像成群的螳虫,疯狂地乱舞着。和美像是没看到虫子,依旧木然地瞪着前方。
裕行回头一看,发觉床和桌子都化成碎片,变成数百只、数千只暗红色的小虫。墙壁开始剥落,天花板和地板粉碎,就连黑暗也幻化成棒状的虫子。裕行觉得自己呼吸进肺部的空气也是虫子,甚至自己的身体都由虫子组成。
“呜……”虫子往和美飞过去,碰撞上她的身体,她虽然看不到,但发出微弱的悲鸣。
“是虫子!”裕行突然明白,和美的身体不是自行撕裂解体,而是被这些看不见的虫子撞击、噬咬,一点一点的被撕碎。
“我……我不准你们伤害和美!”
裕行大喝一声,冲破虫子组成的障壁,跑到和美跟前。虫子已令和美满身是伤,皮肤上渗出鲜血,而她只是无助地抱着双腿,任由这些虫子侵犯。
“和美。”裕行蹲下,以双手环抱着和美。
虫子打在裕行身上,他感觉不到疼痛。他现在只在乎臂弯中的女孩的安危。
自从事件发生以来,裕行首次感到安心。
怀抱中的女孩抬起头,神色哀伤地说了一句话,但——
裕行醒过来,眼前只有昏暗的天花板。他瞟了时钟一眼,果然又是五点十一分。他的房间还是老样子,床和桌子没有变成虫子,也没有人蹲在那个灰暗的角落。
他听不到和美在梦中说的最后一句话。不过,这是第一'次和美没有在他的梦中死去。
即使再微不足道,裕行也感到欣慰,感到丁点儿被救赎。
他知道他有能力做出反抗。
裕行脱光衣服,到浴室淋浴,再从架子上取下刮胡刀,把下巴和唇上的鬅渣刮掉。
“我要反击。”
离开浴室,他开始思考如何对抗身体里的虫子。然而,首要问题是——到底那些虫子是什么?
他打开两星期没打开的电脑,连上网络,在搜寻网页键入关键字“虫”。
九百四十万个结果,最上方的是灭虫公司的广告。下面的,是防治害虫资讯、百科全书网页,和一个叫“阿虫世界”的个人部落格。虽然也有像“非洲锥虫病”等寄生虫疾病资讯,但都跟裕行的状况完全相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