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帝国—秦国
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崇尚黑色,因为据说五百年前秦文公在渭水边打猎打到了一条黑龙,这好像是个吉祥物,保佑秦国战胜了各诸侯国。黑色成了秦朝的“VI视觉识别系统”中的标准色,于是世界上出现了一个黑帝国。
秦朝又崇拜五行中的水,因为周朝崇拜的是火,能把火扑灭的恰恰是水。
秦朝还崇拜数字“六”,因为“黑终属六”,所以符长六寸,一步规定为六尺,御车用六匹马拉(一百多年后司马迁写《史记》,也很凑趣地把《秦始皇本纪》列为第六卷)。
小说中的千年预言的倒数第二句“六马之乘,水德之始,缁衣封禅,维始皇帝”就是指这些。
“始皇帝”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皇帝,以前有三皇五帝,但是没有人把“皇”和“帝”连起来。“始皇帝”这个尊号并不是嬴政自命的,而是由李斯等人提出的。虽然李斯以他一贯的谦虚说“臣等昧死上尊号”,嬴政却很爱听。他还表达了这样美好的愿望:“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他没想到传到秦二世就玩完了。
秦帝国只持续了十五年。建国之初,统一文字和度量衡,实施新的行政区划(这种郡县制影响至今),发行新货币(这种货币的外形—“孔方兄”,也延续了两千年),收缴民间兵器,铸成十二尊巨大的铜人竖立在咸阳宫外,以咸阳为中心,修筑辐射状的道路网,通向帝国的各方边境,拆毁旧诸侯国的所有城墙和关隘—总之,迅速结束了中华大地上政治、文化的混乱局面。
尤为荣耀的是,仅用三个月时间,打赢了一场反侵略战争—驱逐匈奴。匈奴是一个强悍的游牧民族,自古以来在中国北部边疆为所欲为,在秦始皇之前,只有赵国将军李牧收拾过他们,在秦始皇之后,只有汉武帝重创过他们。他们在东方受了窝囊气,就到西方欺负人,他们迁移到欧洲,蹂躏东罗马帝国,迫其割让多瑙河以南的广阔草原,又因西罗马帝国拒绝他们的单于娶霍诺里阿公主,就血洗高卢,翻越阿尔卑斯山,侵入亚平宁半岛,踏平一座座城池,占领米兰的皇宫,逼得主教“以巨额赎金或霍诺里阿公主的巨额嫁资买得了意大利的解放”(D.M.洛节《罗马帝国衰亡史》对此有精彩之极的描述)。在此之前六百多年,秦始皇却用三个月时间就把匈奴轰出了中国。之后又扩展阴山上的长城,以及建一道软的长城—沿黄河北岸密植榆树,使“匈奴不敢饮马于河”(《汉书·窦田灌韩传》第二十二)。
这是秦帝国建国之初的事。十几年后又怎么样呢?北逐匈奴的英雄蒙恬被秦二世和赵高害死了,秦二世又被赵高害死了,赵高又被子婴诱杀了,子婴做了四十六天“秦王”,然后脖子上挂着表示投降的白布条,手里捧着传国玉玺(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鸟头云脚文、象征永恒的东西),去迎接农民起义军进城。
秦始皇追求的永恒,在生命和政权两方面。他派徐福去找不死草,坚持服用丹药,这是他对生命的态度,结果导致汞中毒,死得更快。“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体现了他对永恒政权的憧憬,结果没有逃脱“亡秦者胡”的预言。他既伟大又可怜,他的黑帝国既强大又脆弱。
庭燎之光
每一个时代的人都相信自己的文明是高度发达的。我们相信老上海有大喇叭留声机,但科幻小说讲到电视机可以像纸一样贴在墙上,没有人会当真,也不会因此抱怨家里新买的超薄型LCD背投电视还是太厚。秦朝没有汽车,但马车上的人肯定是一副惹不起的样子,皇帝的马车里夏天还装着冰块,算是空调车了。
他们没有油灯,但皇族、贵族和有钱人可以让大树般的庭燎日日夜夜燃烧着,那再大也是油灯,但他们骄傲地讴歌:“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
没有蒙特娇、Gucci,但是细麻衣和丝衣已经很有身份,头上戴冠的尤其高贵,那些戴黑头巾的要想换换打扮,就得到战场上去拼命,攒够了首级,获得国家承认的爵位证书,小说中的田鸢就是这样。
他们不知道什么叫打火机和火柴,但凹面镜和打火石足够用了,前者显得更有身份。他们冬天取暖用熏笼,夏天降温用冰块(考古发现表明,秦国古都雍城的冰窖可藏冰一百九十多立方米),喝着果汁酸梅汤、桂花酒椒花酒松花酒果酒米酒,啃着猪肉牛肉羊肉鹿肉大雁肉,欣赏笙歌燕舞,玩六博投壶蹴鞠,用铅粉、米粉、花汁化妆,用柳枝蘸盐刷牙,用石头做的抽水马桶大便(秦朝有没有抽水马桶不能确定,但芒砀山汉墓出土有石制的坐式马桶,冲水管道凿在墙上。灵魂用的东西肯定是模仿活人用的东西,由此推测,在距秦不到一百年后的西汉时期至少在皇室中使用抽水马桶),用木片擦屁股(几千年如此,这叫“厕筹”,联想到数学计算工具是“算筹”,让人感到仿佛擦屁股和探讨数学问题是同一类文化现象),用蜂蜜、鳄鱼粪避孕(后者可能用于长江以南),用凌霄花、干蚂蟥堕胎(尽管是非法的)……他们认为自己生活水平很高。
肯定没有高标水泥和钢筋混凝土,但他们拥有高速公路和高等级公路。秦朝的高速公路是直道,长约一千四百公里,南北向,始于咸阳北部的林光宫,经子午岭、鄂尔多斯高原、黄土高原北部,抵达九原(今内蒙古包头市)。有了它,中央军就可以在三天三夜内开到北部边疆。它的一部分建在子午岭山顶,工程难度可想而知,“堑山堙谷,直通之”(《史记·秦始皇本纪》)。据考证,它的宽度达到六十米,可以给现在的中型飞机当跑道。
高等级公路是驰道,是一个道路网,从咸阳向四面八方辐射,将国内各个大城市连接起来。“东穷燕齐,南极吴楚,江湖之上,滨海之观毕至。道广五十步,三丈而树,厚筑其外,隐以金椎,树以青松。”(《汉书·贾山传》)这就是说,路宽大约为七十米,有行道树,路基高出地面,有点像现在的铁道。
秦朝还有四通八达的驿道,供邮车通行,每十里设一亭,既是治安执勤点,又是邮局,又是旅馆,但它只接待朝廷的信使,只负责传递公函。那时候的邮政事业不为平民提供服务。
关于邮政可以多说几句。他们的邮政事业效率很高,采用接力传书的办法,一个信使骑马来到,或驾车来到,或像希腊的菲里比得斯那样跑步来到,把邮件分开,另一些信使尽快带着各个方向的邮件奔出去。秦朝法律规定,急行文书(这种特快专递往往是皇帝的诏书)在邮亭中不得有片刻停留,普通公文也必须当日送出,违者将受到法律的制裁。但他们不考虑私人信件。也许,仅仅是也许,贵族和军官可以徇私利用国家的邮政系统,但可怜的老百姓要想寄一封家信,只能托人捎带。
湖北云梦出土的两封信就是这样。这是用毛笔隶书写在木片上的,是秦王政二十四年(秦军还在打天下)在淮阳服役的兄弟俩(“黑夫”和“惊”)写给在安陆的母亲的信。第一封信是:
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中,母毋恙也?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母视安陆丝布贱,可以为禅裙襦者,母必为之,今于钱偕来。其丝布贵,徒钱来,黑夫自以布此。黑夫等直佐淮阳,攻反城久。愿母遗黑夫用毋少。
——妈您还好吧?我们哥俩分开了几天,现在又在一起了。妈,您看安陆的布有没有便宜的,能做下装的,拜托千万给我们弄点儿来,和钱一起寄来。要是布太贵,就只寄钱来吧,我自己在这儿买布。
要说与我们有什么不同,就是他们把时间写在开头。
第二封信是:
惊敢大心问衷,母得毋恙也?与从军,与黑夫居,皆毋恙也。愿母幸遗钱五六百,经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即死矣,急急急。
——妈您还好吧?我们哥俩在部队里都好,就希望您寄五六百钱来,还有至少二丈五尺的好布。我们快冻死了,急呀!
比较简单的信写在一块木板上,用另一块木板扣起来,在外面写上收信人、发信人地址姓名,再用绳子扎起来,要是怕人偷看,就在绳结上糊点泥,盖上印,这叫“尺牍”。
还有一种是写在绢或帛上,卷起来,夹在两块木板之间,再捆扎,糊封泥,盖印,这叫“尺素书”。两块木板要是雕成鲤鱼状,就像情人节贺卡一样抒情了。“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说的就是这事。小说中若姜寄给小木匠的信就装在这样的木头鲤鱼中。
指南鱼,本是用来装磁石的,但我们可以借此想象“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的木鱼信
神秘的都城—咸阳
他们的首都咸阳,也是值得骄傲的。小说中经常以“世界中心”作为咸阳的代名词,是估计当时的秦国人会把他们的帝都当成世界的中心。历史上的咸阳又是怎样的呢?
《史记·秦始皇本纪》说渭水北岸“殿屋复道周阁相属”,《三辅旧事》说“后宫列女万余人,气上冲于天”。渭水南岸是上林苑,后来建了阿房宫。渭水上有建于秦昭王时期的大桥,对其遗址的考古研究表明,它长五百二十五米,宽十三米八,接近南京长江大桥汽车道的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