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救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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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样,有一个目标总是聊胜于无。幸运的是,国王的消息不难打听,不幸的则是,根本没一个情报靠谱。漫无边际打探了一个月,他连国王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还是海里游的都搞不清楚。
大雨瓢泼的傍晚,三只地精在树下生火烤着红薯,沈啸卿居高临下听着三个小矮人七嘴八舌各执一词:
“国王是百年一遇的天才降灵师,不过听说他很好色,你朋友是大波女吗?……啊,这样啊,那你最好准备点角龙茸,穷奇骨髓壮骨粉之类的好康,当然写真集也是少不了的,不介意地话我可以替你转交……”
“哈哈哈哈,你听他胡说!他能转交的对象就只有史莱姆和河蟹而已!国王是血族,而且是三代血亲,三代血亲你懂么……”
“呸,国王怎么可能是吸血鬼?!那种连在光天化日之下走路都办不到的物种收服得了饕餮?高个子,老实跟你说了吧,国王的真实身份其实跟我们一样……笑什么?!我又没说他是地精,我是说他跟我们一样是妖怪所以才会这么低调你们懂个P!”
沈啸卿额角抽动,脸色阴郁:“你们就不能统一一下意见?”
“国王是降灵师!”
“是三代血亲!”
“管他是什么,我只知道你们两个是白痴!”
三只地精扭打在一起,香喷喷的红薯滚落下来,却没有掉在地上,枯枝败叶中伸出一双小手,稳稳托住热烘烘的烤红薯,第四只地精从土里钻出脑袋,咬一口红薯,朝着上面的沈啸卿很绅士地微笑致意:“托您的福。”正要缩回地下时,又仰头道,“啊,对了,关于国王,其实吾等小辈不过是道听途说罢了,阁下真要打听他的消息,或许应该去问问金字塔上层的大人物们。”
沈啸卿刚死没多久,对这个灵怪世界还不太熟悉,不过就动漫电影里得来的认知,所谓金字塔上层的妖魔鬼怪们心中还是大致有数的。进入十二月,庚林市的妖怪们开始谈起塞勒斯特亲王二百五十周岁寿辰,沈啸卿是不明白二百五有什么好庆祝的,不过这确是天赐良机,因为寿宴会邀请国王出席的几率在九成九以上。
血族亲王的寿宴当然不比得人类摆酒席,到场者可想而知是清一色的厉害角色,沈啸卿压根没想过要混进去,而是计划在仆人出门送信前截获邀请函,反正他只需要确定国王的住址即可,血族也活用人类邮政系统实在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优良传统。
无辜的仆人倒在路边,沈啸卿快速拆阅着信件,其实心里面很担心请帖上写的是国王的真名,好在翻到第十三张邀请函时,终于如偿所愿地看到了抬头那个措辞审慎的Your Majesty。
按图索骥地找寻地址上的“德馨小筑”,辗转几夜来到郊外一处山林。沈啸卿借着冬季傍晚藏蓝色的微光,看到树林尽头那间古意盎然的木屋,屋檐下挂着一串造型别致的白葫芦,一群迁徙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降落在屋檐下,熟门熟路地钻进葫芦状的鸟巢里。
屋门吱呀一声打开,穿着一身灰色粗布外套的鹤发老者提着老式的浇花水壶走出来,正要往葫芦上的水槽里注水,像是注意到来自远处的注视,迟疑地回首。
沈啸卿看到老人慈眉善目的脸,开敞的房门里透出温暖的橙光,合着鸟儿此起彼伏的啼鸣,恍惚中有种归家的感觉。隆冬季节里,明明一切都是黯淡无光的,心中却豁然亮堂起来。
段威,你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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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消耗了太多体力,他在国王家中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来时,老人家坐在客厅的壁炉边,取下眼镜,合上手里的硬皮书:“休息得还好吗?”
沈啸卿点头,在沙发上正襟危坐:“您能帮我吗?”
老人拍拍手上的硬皮书:“你休息这段时间,我已经查过了东西方的资料,”说着遗憾地摇摇头,“业自古没有超度的先例。”
沈啸卿心里一紧:“都……失败了吗?”
“超度失败只是最好的结果,”老人抬起眼,语气凝重,“不少降灵师甚至自身难保,陷进业里永世不得轮回……”
“所以就没人敢再试了,对吧。”沈啸卿听到这里已经能猜到接下来的话,口气中不由流露出讽刺,“就连国王陛下也不敢越雷池半步,倒也是,万一不小心沦为业的牺牲品,岂不毁了一世英名。”
老人一愣,随即笑道:“你这么说对国王是很失礼的。”
沈啸卿从沙发上站起来,心灰意冷:“请您原谅我的失言。这三天多有打扰,告辞了。”径直一鞠躬后转身朝大门走去。
“该原谅你失言的不是我。”老人却在身后冷不防出声,“也请您不要再躲在一旁看好戏了。”
沈啸卿还没反应过来这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什么意思,只听到房间里蓦然响起谁的笑声。
“伤脑筋,我不知道该不该原谅他啊。”
那声音裹挟着超现实的雄浑感,就像寂静的山谷中杀出了千军万马,让人不禁要起一身鸡皮疙瘩。沈啸卿不见这小小的屋子里还有第三人,视线寻觅了半天才发现声音来自老人身旁的茶几上亮起屏幕的手机。
“你是叫沈啸卿吧,打算向我道歉吗?”
一方面那威严的混响嗓音震得人头皮发麻,一方面那语调却又似乎很孩子气,硬是听不出年纪,沈啸卿在提心吊胆地问出“国王?”之后才后悔这分明是多此一问。有时候人的直觉就是百分百准确。现在则是百分之两百地确凿无疑。
“说我不敢越雷池半步,你真的是太失礼了啊。”
壁炉里的火懒洋洋地燃烧着,那肆意又悠哉的形象和这道声音有着不谋而合之处。沈啸卿睨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波纹,脑海里狂奔着“这家伙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啊”,“干嘛一直用那种王霸之气说着斤斤计较的话”,“那种由不经意之处散发的臭屁真叫人讨厌啊”之类的杂想,才猛然回过神,一把攥起桌上的手机:“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段威!!”
手机那头沉吟了片刻,肃声道:“沈啸卿,世间一切都遵循因果律,你朋友犯了杀伐之罪,自然要遭此劫难。”
沈啸卿想大骂“去他妈的因果,即便真有因果之说,那个受恶果的也应该是我”,可是他喊不出口,无形的压力如头顶上方激凉的瀑布,它强制着你冷静下来接受事实。
“不过,”国王话锋一转,“你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去救他,也是种下了善因。既然你能找到我,也算你我之间有缘,这缘分虽然还不到让我出手的地步,但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果你愿意,从今天起,你就跟着霍大师修习,我会让他传授你降灵术,一年之后靠你自己解救你的朋友。至于结果如何,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沈啸卿深吸一口气,这个回复已经算是惊喜,国王没有说错,天下无免费的午餐,他何德何能寄望别人为他出手:“不过,我现在这个样子,也能修习降灵术?”
“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正摩着下巴思忖,“好像是个问题……”
沈啸卿一头黑线,喂……
“不过事在人为嘛,”国王笑了笑,“凭着你的执念再加上高人的指导,我对你有信心。”
你对我有信心有毛用啊。沈啸卿顿觉无力,怎么觉得这个国王浑身散发着又牛逼哄哄又特别靠不住的感觉,就像你被UFO绑架的时候他放出一堆奥特光线秒杀了外星人解救你与水深火热之中,接下来又在一旁傻看着你被掉下来的外星人尸体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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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他成为霍大师的关门弟子,每日起黑贪早地修行,这位世外高人从不收门徒,他是唯一的一个,而那个促成了这段师徒之缘的国王从此音信杳无。也不知道是不是拜国王陛下吉言,他一介凡夫俗子竟然真的靠着执念与高人的指点,在一年间修炼出一身灵骨。随大师出行时偶尔也见过几大家族的降灵师工作的场面,沈啸卿从一开始的心里没底,到后来干脆见到家族族长也以四分之一眼白对待。
“唉,啸卿啊,你要为师怎么说你好呢……”每当这时大师都会如是感慨。
“我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吗?”沈啸卿作无辜状。霍大师完全符合他心目中德高望重仙风道骨的形象,他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位长辈面前保持虚心受教的姿态,哪怕是装出来的。
“在心里轻视你的同行也是不对的。”霍大师背着手往前走,老神在在。
沈啸卿深有感触地点点头,仰望树梢烧饼大的月亮:“大师,国王为什么没去赴塞勒斯特亲王的寿宴?”
霍大师咳嗽了两声。
一年后,顺利出师的沈啸卿以一己之力轻松超度了徘徊在山野痴缠路人的地缚灵,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霍大师在一旁劝诫道:“照理我是不该再对你指手画脚,不过如果你还信我的话,在超度业以前不妨多自我修行一段时间。切记机会只此一次,你浪费不起。”
赚EXP升级的道理沈啸卿当然懂,他超度的亡灵越多,把握自然越大,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业的性状也会越来越难以把握。他给自己定下目标,什么时候能够一口气完成大规模的超度,什么时候就放手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