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直到博雅出现,帮她完成了心愿。所以说博雅,”阴阳师微笑着为他斟满了酒,“你真是个好人啊。”
“这样的事……”年轻的殿上人抱着脑袋,表情看起来极其颓唐,“无法想象……”
“如果站在一个母亲的立场,或许便能够想象了。”
听到这句话博雅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朋友。
“晴明有母亲吗?”
博雅这句话完全是下意识地冲口而出,并没有经过思考。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
然而对方的反应却十分随意,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博雅的唐突。
“是的,我有。”
“……失礼了。”博雅涨红了脸,“呵呵。”事实上由于阴阳师的神奇法力以及讳莫如深的身世,朝野间多有各式各样的猜测和传说。这其中就包括他的母亲并非人类,而是白狐这样的说法。(注:此说可参见《今昔物语》)
“总之,我可不相信抛下一切就能成佛这样的鬼话。晴明你不是说过,只要生而为人,便有不能割舍之事么?”
“唔,所以博雅其实同时化解了两个人的执念。了不起啊。”
“喂,不要取笑啊!”殿上人抱怨道。
“是真的。那儿子因为母亲的失踪,几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即使日日诵经修行也无法平息他心中的思念和悔恨。只有见到母亲骸骨的那一刻,他才真正解脱了。”
卷八 徘徊在山路上的灵魂(5)
“说得对。”博雅想起了老僧最后的表情。
“爱与痴妄,本来就是很奇怪的东西。有些人靠它活着,有些人又为它舍身。”阴阳师盘膝而坐,将酒盏凑近唇边,神态悠然,“只不过没了它们,这世界或许会更加无聊吧。”
月过中天,虫鸣也逐渐静了下来。殿上人已告辞,廊下只剩下安倍晴明一人独自饮酒。霜雪一般的月华毫无保留地洒在这一方小小的宅邸之内,虽是盛夏,也能感觉到清冷之意。
“在吗?”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回答他的却只有夏虫梦呓似的低喃。阴阳师仰起头来,侧耳倾听。淡淡银辉流过额头,沿着眉眼倾泻而下,最终堆积在白色狩衣上。随后,一丝微笑从薄唇间浮现出来。
“即使是魂魄,也……”
依然没有任何回响,只是一阵清风从廊下穿过,像一只看不见的手,温柔地吹起阴阳师散乱的头发。白衣男子整理了一下衣冠,将壶中酒全部倾入杯中,俯下身去,缓缓浇在廊前。酒水凝成一条细线,在干燥的泥土上洇出水渍,瞬息之间消失,化为乌有。
卷九 穿越百年坟墓的贪婪灵魂
“这是哪里?刚刚好像……”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以前的事。
“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是在百年之前的世界里。”
“什么!?”武士这才注意到,身边的景物、人们的衣着和自己所习以为常的并不一样。
“那些珍宝上被下了咒语,如果有人碰触到它们,灵魂就会被卷入坟墓主人所在的年代。”
“水……求求你,给我一点水吧,只要一点点……”
“烦死人了,没看见老爷我也正渴着吗?再这么吵得我心烦,有你好受的!”
被绳子紧紧捆住双手的那个人咕哝了几句,不言语了。绳子的一头牵在另一人手中,两个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灰尘与汗水浸渍得看不出颜色了。此刻正是七月流火的盛夏,路边连一棵高大点儿的树都没有,毒辣的日头避无可避,似乎能把人烤熟,一切都融化在不断升腾的热气之中。
“真是倒楣啊,这么热的天,还要赶路。”海都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看头上似乎能把人晒成肉干的毒太阳,喃喃地咒骂起来,“要不是看在那一百贯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揽上这个差事。没准儿还枕在东铺那个风骚小娘儿腿上,让她给我扇着风呢。”
“一百贯?”
“没想到吧?你这身贼肉还挺值钱的。”
“那么,我给你一千贯,你放我走吧!”
“一千贯?呸,想骗我?来的路上就搜过你的身,一个铜子儿都没有。”
“我身上的确没有钱,不过,我知道一个地方,那儿埋着很多宝贝。别说一千贯,十万贯也有。”名叫正一郎的盗墓贼如此说道。
“胡说,要是真有这么多钱,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拿?”
“正是昨天刚发现的,还没来得及挖,就被老爷你抓住了。”
“唔……”
“相信我吧,”正一郎苦苦哀求道,“我干盗墓这一行也有很多年了,不过这么多的宝物,我也是第一次见到。”
“……那好,你带我去。如果被我发现你在玩什么花样,我就立刻杀了你!”海都抽出佩刀来威吓道。
两个人在齐腰深的荒草中向前摸索着,四周空无一人,完全看不见道路。正一郎不时埋下身,察看自己曾经作过的标记,而海都则时不时地紧一紧手中的绳子,以确保盗墓贼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终于,他俩来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前。
“就是这里。”
海都上下打量着这个地方,里头什么也看不到。
“你先进去。”
正一郎率先弯腰钻进了洞中,紧接着海都也跟了进去。里面是一条长长的甬道,不知通向何方,暗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海都把捆缚正一郎的绳子绕在自己手臂上,掏出引火用的石头,点燃了捡来的枯枝,然后推着正一郎向前走去。甬道的尽头是一扇看上去十分沉重的石门。
“你去,推开它!”
海都努着嘴,示意正一郎上前。
“至少要解开我吧?这样没法使力。”
“……好吧。不过,可别想在老爷我眼前耍什么花样。”
考虑到囚犯到目前为止都相当顺从,海都解开了他的束缚,同时抽出自己的刀,以防不测。
“加把劲!”
“哎,您也来搭个手,光我一个人可不行。”
“没用的东西!”
在两人的合力推动之下,石门被缓缓地打开。一道耀眼的光线射了出来,两个人同时啊了一声,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数不清的金子和宝石,堆在中间一个半圆形的石台上。即使是不识货的人也可以看出,那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两人对望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都是血红的。
“天哪!天哪!”过了很久海都终于叫了出来,同时扑过去,贪婪地抓起珠宝来塞进自己的怀中。突然他的眼前一黑,头部挨了一下重击,立刻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头上汩汩涌出,染红了那一堆珠宝。
“嘿嘿,就知道你会这样。”正一郎手中握着一块早已偷偷藏好的石块,毫不留情地继续砍向海都的脑袋,直到把它砸成稀烂,看不出五官,“是你自己要跟过来,不过这里的东西全是我的,谁也休想动它分毫!”
“你……的……?”
突然之间,仿佛从地层深处传来了一个迟滞混沌的声音。
“谁?!”
正一郎叫道,眼神中充满恐惧。
“我……是我……我才是它们的主人……”
“不……不……”抖动着几乎发不出声音的嘴唇,正一郎想要逃跑,却无法挪动一步。
“哈哈哈哈……”声音突然变得高亢尖利,刺人耳膜。与此同时,经久不息的惨叫声响起,惊飞了盘旋在古墓上方的鸦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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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乌鸦的声音,似乎与往日不同呢。”
博雅抬起头,望着天上的鸟儿。此刻,他正走进土御门的宅院。院门一如既往地敞开着,廊下那人侧身而卧,面向里,从门外只能看到一个白色的背影。
“晴明!”博雅愉快地叫道,一边走近自己的朋友,“喂,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博雅。”廊下的人转过身,露出一张肤色白皙,相貌清秀的脸,眉宇间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笑意。
“还记得嵯峨山庄的那位亲王吗?前几天他上郊外打猎,特意送了一些野味来,要我带给你。”(亲王曾经因为宅中出现狐妖,找过晴明作法。故事详见卷二《说谋者的扑克牌》)“嗯,那就替我谢谢他吧。”说话的时候,一个相貌端丽的女子走了进来,接过了博雅手中的东西。
“呃……”
这女子的美丽并不像凡间所有。博雅于是低声对晴明道:“是式神?”
“你说呢?”
“不是式神的话,难道是人?”
“唔,也有可能。”
“什么叫也有可能?难道你也不知道她的来历?”
“呵呵,我的意思是,事物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取决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比方说,同样是酒,喜欢喝的人觉得是琼浆玉液,而不喜欢的人认为那简直是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