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跟人和式神有关系吗?”如堕云雾之中的博雅这样说道。
“有吧。”晴明简单地答道。“你看到的,你相信的,对于你来说,就是事情的全部。”
“……还是不明白。”
“那就不要去想了。”
说这话的时候,热腾腾的烤野味已经端了上来,但是女子的表情却有点怪异。
“嗯?”
“真有意思,在这只乌鸦的肚子里发现了这个。”
洁白的手掌中托着一粒鲜红的宝石,在太阳下折射出绚丽的光泽,像是一滴凝固了的鲜血。
“的确很有意思。”晴明接过了宝石,反复地看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博雅想拿过来仔细看看,晴明却缩回了手。
“不要碰它,博雅。这是不祥的东西。”
“不祥?”博雅睁大了眼。
“嗯。有人死了,而且不止一个。”
“呃……”
伸出的手僵在了那里,博雅有点发怔地看着那颗红得妖异的宝石。
“好像是一桩很有趣的事情。”晴明漫不经心地说。
“那么,能查出事情的原委吗?”
“也许可以吧。”
“既然这样,那还等什么?”博雅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神色。
“一起走吧。”
“好,一起走。”
“走。”
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哈哈,完全不用这么客气。说起来,小女之事还多亏了晴明啊。”得知晴明是专程前来道谢的,亲王有点意外,也颇为高兴。
“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不足挂齿。倒是亲王狩猎的本领令我等深感敬佩。”
“惭愧,自从上次误射白狐,惹来灾祸,我已经在素盏鸣尊前许愿不再杀生了。这些是佃户们送来的。”
“原来如此。其实最近,我对于骑射也颇有兴趣,只是不知道京城近郊有什么地方可供狩猎?”
“哦?晴明也有这样的雅兴吗?这个简单,向佃户们一问便知。”语毕,亲王拍了拍手,门口立刻出现了侍从的身影,“去唤早上送野味来的佃户,晴明大人有事询问。”
不一会儿,佃户已诚惶诚恐地伏在门外。晴明问了一下捕猎的地点,又说了一些闲话,便和博雅一同告辞了。
晴明的牛车向着郊外驶去。尽管车窗外依旧是骄阳烈日,车内却意外地阴凉,让人不觉得酷暑之苦。“跟晴明在一起,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嗯?”
“就是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但什么事都不必担心……”
“呵呵。那是因为有博雅在啊。”晴明含笑答道。
“因为有我?”
“对。博雅这样的想法,也是一种咒;有了这样的咒,才有这样的晴明。”
“不明白。”
“还记得我说过,事物对我们的意义,取决于我们怎样去想它吗?正因为博雅是这样想的,事情才会如此演变。”
“也就是说,因为我这样去想晴明,晴明才会变成这么一个人?”
“基本正确。”
“有点不可思议。”
“并不奇怪。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比如说,有了雨水的润泽,树木花草才能生存。表面上看来是树木依靠着雨水;但假如没有树木,那么雨水也就什么都不是了。换句话说,正是树木的存在让雨水有了意义。”
“呃,这就是你说的对半之咒?”
“完全正确。这一回,博雅的聪明很让人吃惊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佃户所说的地方。望过去完全是一片荒草,看不到人影。
“会不会搞错了?”博雅疑惑地问道。就在此时,头顶掠过了一只乌鸦,发出短促的叫声。
“看那里。”
“啊,果然有人来过……”
荒草丛中有被践踏过的痕迹,并且似乎不止一人,看来是佃户们留下的。
“把你的弓给我。”
博雅依言把背上的弓箭交给了晴明。后者并不搭箭,只是拉开弓弦,发出一声闷响,顿时数只鸟儿一齐飞了出来,不约而同地向北面飞去。
“往这边走。”
“嗳,怎么知道是这一边?难道也是咒吗?”
“不是。被捕猎过的鸟儿对弓弦的声音很敏感,受了惊吓之后,它们便会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躲藏起来。这样的话,只要跟着走,就可以找到鸦群的栖身之所。”
晴明一边匆匆前行,一边回答着博雅的问题。
太阳已经西斜,日光也不再那么刺眼,不过空气依旧闷热。不远处的天空聚集着一团出奇厚重的云朵,那是一场暴雨即将来临的标志。越往前走,乌鸦越多,成群结队散乱地低飞着,而草丛中不时显现出有人经过的迹象,证实他们所走的路是正确的。突然,阴阳师停住了脚步。
“是这里了。”
此刻他俩已经来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之前。被折断的藤萝和蔓草在空中飘拂着,断痕还很新鲜,数只乌鸦飞进了洞中,此后就不再出来。
“这是什么地方?”走得满头大汗的博雅问道。
“不太清楚。不过,可以进去看看。”
“喂……”
“嗯?”走在前面的阴阳师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朋友。
“里面不会有……呃……我是说,什么特别奇怪的东西吧?”博雅搔着头,欲言又止地说。
“很难说。”晴明似笑非笑地扬起了眉,“如果你觉得害怕的话,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什么话!”
武士挺了挺胸,手握上了刀柄,脸上完全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说好了一起走,别想扔下我!”
“嗯。那就一起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是雷雨前的那种带有血色的沉暗。两人摸索着向洞内走去,就看到了那条长长的甬道。
“嗳,你带了火种吗?”
“没有。不过……”
这句话的后半句被一声低低的咒语所替代。随后,一团淡淡的光芒从晴明手中升起,飘荡在半空中,照亮了脚下的路。
“走吧。”
两个人沿着长而下倾的甬道走了下去。博雅抽出佩刀,紧走了两步,挡在阴阳师身前。
“是个坟墓啊。”
“啊?”
“这里的样子,像是墓穴。”
“在这么荒凉的地方盖有墓穴?”
“应该是百年以前的,这一带尽管现在荒凉,那时候可曾经繁华过呢。”
“这句话好像听起来很刺耳。有那么一种,呃,人世无常的感觉。”
“呵呵,只是在说事实。”
“话虽如此,可是有的时候,我觉得晴明是相当无情的人。”
“也许吧。”尽管没有回头,博雅也似乎能够清楚地看到身后的男子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唔……比如说有时候,你跟我说着咒啊人世啊什么的……”
“不喜欢?”
“不是。觉得好像不是这世间的人,非常冷淡。总之我也说不清楚。如果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有两个晴明,但是哪一个都不是真的。”
“哈哈,非常奇怪的理论。博雅,你偶尔也很让人吃惊啊。”
“喂,又在取笑我了!”博雅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恼怒,但这恼怒有一大半是针对自己的,因为自己无法准确地说出心中所想。
“那么,博雅所重视的,是哪一个晴明呢?”
“我所重视的……”博雅思索了一下,然后认真地答道。“是我心里的这个晴明。冷淡也好、无情也好,总之,就是这一个晴明。”
甬道之内突然静了下来,连脚步声都停止了。
“嗳?”
“博雅。”
“什么?”
淡淡的光芒照出红润唇角边一闪而过的微笑:“你真是个好汉子。”
“总说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这句抱怨博雅并没有说完,因为他突然踩在什么东西上,然后就一下子摔了下去。阴阳师反应相当敏捷地拉住了他的手臂,但下冲的力量太大,自己也被扯着连下了几个台阶。
“见鬼!”博雅从地上爬了起来,但立刻又坐了下去,面上表情僵硬,张大了嘴,满是恐惧之色。
就在他的脚边,横着一具尸体。浑身的衣物已经被扯得稀烂,散发出恶臭。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状态,而面部早已血肉模糊,成为混沌的一团,分不清五官。一颗干涸的球状物从本应是眼眶的地方掉了出来,想来就是眼珠了。
“啊……啊……!”博雅终于叫了出来。
“果然。”
“晴明……”博雅捂着鼻子,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这里有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