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师爷探头探脑往里看,而聂豹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没动。
片刻后,钱渊疾步出屋,脸上堆砌着笑容,“双江公来访,真是蓬荜生辉。”
随着钱渊出屋的有三个人,周师爷认识其中两人,一个是王义,另一个是张三,都是钱渊身边护卫头目,另一个人看上去有点脸生,虽然身上不染雨迹,但头发湿漉漉的,显然是刚刚冒雨而来。
将聂豹迎进屋,钱渊让人烹茶,笑着说:“松萝茶,不过今天没地儿取水,索性就用雨水,双江公尝尝滋味如何。”
“展才何至于如此吝啬?”周师爷不满道:“前几天还有人送了今年的明前龙井过来吧?”
“哈哈,周先生好灵通的消息,华亭县内的事都逃不过先生法眼。”钱渊大笑道:“不过就那么点,全都被平泉公抢走了。”
明前龙井本就稀少,能留存到现在更是少之又少,杭州本地也只有高官世家才有资格享用,那包明前龙井是赵文华派人送来的。
一边解释,钱渊一边笑吟吟的看向聂豹,还想着找个机会,没想到却撞上门了。
“大司马,在您看来,钱某是何等人?”钱渊亲自递上茶盏,“不知天高地厚?阴险狡诈?足智多谋?”
周师爷看着聂豹的脸色,插嘴笑道:“嘉定、崇德两战,天下何人不知钱家英杰智勇双全,兼有气节!”
钱渊头都没偏一丝,依旧盯着聂豹。
聂豹抬起茶盏抿了口,似笑非笑道:“松萝茶乃天下名茶,只可惜雨水轻浮。”
来到这个时代将近两年,又和这个时代大量士子来往,钱渊勉强适应这样的谈话节奏。
天下名茶显然指的是钱渊的才能,这是聂豹也必须承认的。
轻浮二字指的是钱渊的心性,准确说指的是钱渊的摇摆不定,这是不轻不重的批驳。
钱渊没有坐回去,站在原地,手指向内指了指自己,“钱某自以为恪守孝道,大司马觉得呢?”
一旁的周师爷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就在几天前,钱氏一族两位族老领着人刚来闹过一场,大骂钱渊不孝……从辈分上来说,对方有这个资格。
但聂豹很快点头承认,在他看来,单身赴杭为父兄复仇,亲身下厨博寡母一乐,毫无疑问,这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
而钱氏一族和钱锐钱铮一脉的恩怨,曾任华亭知县的聂豹非常清楚,说是族人,实则仇家。
“如今钱某的长辈唯叔父大人。”钱渊显然打好了腹稿,侃侃而谈,“夏贵溪遭弃市,叔父大人毅然上书以至于被贬谪出京。”
顿了顿,钱渊才正色道:“叔父大人受业于大司马,您觉得,他会不会和严党势不两立?”
朝野上下都知,钱铮性情如火,刚毅如峰,黑白分明,先后为聂豹、夏言上书,聂豹不得不再次点头承认。
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钱铮和严嵩势不两立,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再如何招揽,难道我会如此不孝的投入严党的怀抱?
屋内的气氛有些压抑,周师爷正要打个圆场,突然钱渊又开口了。
只听他幽幽道:“回华亭第二日,平泉公提起……华亭张家遣人询婚事。”
周师爷打了个激灵,转头看向聂豹,赵文华之后,徐阶也出手了……
张家和徐家这样的姻亲关系自然不会被聂豹忽略,一个是内阁次辅,另一个也是名门望族。
“所以,钱某第三日就奔赴陶宅镇。”
钱渊最后这句话让聂豹动容,他不禁起身缓步向前,拍了拍钱渊的肩膀。
严嵩在朝中一手遮天,权倾朝野;徐阶身为内阁次辅,如果不出意外将是下一任内阁首辅。
但面前这个少年郎坚定的抛弃了他们,而选择了聂豹。
聂豹很清楚,钱渊并不是懵懵懂懂的无知人,也不是那种热血青年,做出这样的决定,如何不让他动容。
外面的狂风似乎停了,周师爷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幕,但接下来他的嘴巴不自觉的咧歪了!
钱渊郑重其事的拜倒在地,“母亲已决定迁居杭州,请大司马许晚辈沿途护送。”
饶是聂豹久历宦海,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僵立在那儿,想说些什么……但什么都说不出口。
周师爷同情的看了眼聂豹,真不怪东翁……之前人家已经将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人家恪守孝道,不会违背叔父钱铮的意愿转而投入严嵩的怀抱,所以你不用担心他会被赵文华招揽。
人家已经坚定的拒绝了徐阶可能的联姻招揽。
人家送寡母前往杭州,这就是孝道。
聂豹真的找不出任何回绝的理由……
第120章 投帖
台风天气持续了半个多月,直到八月下旬才渐渐停下,钱渊无奈的在华亭县又过了个中秋节,这才启程。
陆家陆树声兄弟两人,陆树声妻妾两人,仆役四人,钱家这边谭氏、陆氏、黄氏和小妹四个女眷,上下仆役十八人,将近三十人的队伍一早就出了城。
钱渊早早就打理好一切,八辆马车驶向青浦县,坐船由大黄浦入薛淀湖到嘉兴,再换乘马车到桐乡县运河码头,再次乘船直下杭州。
一路上钱渊都颇为忐忑不安,不为别的,八辆马车只有三辆是坐人的,其他五辆都装着陆家、钱家的财物。
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盗匪有没有那种本事……看看地上的车胎印就知道装的是石头还是白银!
这还是钱渊劝了好久,陆氏和谭氏才将部分财物放在陶宅镇,只带了一小部分,不得不说,钱渊这一年多来敛财能力很强,比前世下海经商赚头大多了。
钱渊在心里嘀咕,其他的不说,这辈子一定要把银票这玩意弄出来!
一路上平平安安,顺利到了杭州城,杨文、马管事指挥卸货,又去雇来马车,一行人在金宅落了脚。
当然了,原来是金宅,现在已经换了名字,钱渊还是当时特地请张居正提的字。
“食园?”陆树德眨眨眼,“渊哥,这个名字?”
“民以食为天,挺好的。”钱渊笑了笑,朝开门出来迎接的两名护卫招招手,“怎么样?”
去年留下的两名护卫恭敬行礼,“少爷,一切都准备妥当了,被褥都是新的,昨儿刚刚晒过。”
后面的陆氏暗暗点头,渊哥儿一路上安排妥当,杭州这边也早就吩咐过,以小见大,可见一斑。
“呵呵,呵呵。”钱渊干笑两声,往前走了几步,低声问:“少爷我是说园子里那些……”
“噢噢噢,少爷说的那辣椒长得不错,专门请了老农在照料,但那瓜子……”
钱渊满意点点头,向日葵长不出来也正常,那玩意当时都被杨文这厮暴晒过,只要有辣椒就行……
仆役去卸货,收拾整理,将马车从侧门驱赶进去,其余人跟着钱渊从正门入府。
众人刚绕过照壁,都不禁一愣,脚步一缓,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座精巧玲珑的园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假山流水、庭院长廊,样样俱全。
小妹嘻嘻笑着往前奔,两个丫鬟急急忙忙跟在后面,谭氏捂着嘴巴不敢置信,突然回头看向钱渊,她猛然醒悟过来,虽然至今还不知道儿子去年在杭州做了什么,但能挣下这栋园子,想必不会是一件轻松事。
“这就是那栋五百两银子换来的?”陆氏笑吟吟摇着头,“你叔父信里提起过,据说把顾先生吓了一大跳?”
“老师那是谬赏。”钱渊耸耸肩,“叔母暂且住下,如果日后要去徽州府……”
“不去了。”陆氏脸上的笑容突然没了,板着脸说:“你叔父在徽州府过的是神仙日子,我就不去讨人嫌了。”
钱渊干笑两声没再劝说,叔父大人在徽州府纳了个十五岁的小妾,据说花容月貌而且还怀了身孕。
这方面钱渊既是晚辈,又是男人,实在没办法劝……
回头看了眼被二十多岁小妾扶着的陆树声,钱渊脑海中浮想联翩。
“渊哥儿。”陆树德笑嘻嘻凑过来,“这园子真漂亮,我住的地方离这远吗?”
虽然答应迁居杭州,但陆树声这犟老头要面子,一口咬定不住在钱家宅子里,也是,毕竟住在出嫁女儿家里,实在不像样。
“不远,就在一条街上。”钱渊随口答着,视线落在园子后侧那片特地收拾出来的田地上。
跟在后面的杨文瞄见那一片红色,忍不住喉结动了动,“少爷,差不多能采摘了吧?”
“馋了?”钱渊不屑的哼了声,咽了口唾沫才挥挥手,“晚上少爷我亲自下厨!”
做什么好呢……辣椒炒肉丝有点普通,显不出手艺!
辣子鸡?这个前世没做过……
倒是要记得做些辣椒粉,还得做些辣椒酱,辣椒油……犹记得那句,阿要辣油啊……
虽然好奇这栋精巧园林,但一行人旅途疲惫都入了后面的院子,坐定后又是一片赞叹声。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陆树声把玩着鸡缸杯赞赏不已,精力旺盛的小妹带着两个丫鬟窜来窜去惹得陆氏时不时训上几句。
陆家虽然早年贫瘠,但自从陆树声中举之后就发达起来了,陆氏和陆树德眼力不凡,诧异的发现厅内、侧屋、内室的家具、摆件,甚至悬挂在墙壁上的画作字帖无一不是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