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不是调任户部尚书,不然霖原公就……”周诗嘿嘿笑道。
众人也都会心一笑,一个月前,徐阶致仕,徐璠徐瑛下狱定罪流放,然后铁了心的高拱没有听从张居正的劝诫,对徐党进行了大范围大规模的清洗。
最早被打压的,毫无疑问是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高拱罔顾人伦的欧阳一敬被削官为民,魏时亮、邹应龙都被外放知县,林润被丢到云南去和野人为伍……
之后才轮到六部的那些徐阶死党,十日前,言官弹劾礼部侍郎李春芳、工部侍郎郭朴、吏部侍郎严钠以青词幸进……还好放过了当年最擅青词的徐渭。
这几位在隆庆帝登基后都靠向徐阶,如今也只能认倒霉,严钠索性致仕,郭朴、李春芳都被丢到南京。
国子监司业张居正调任礼部侍郎,隆庆帝加恩命其掌詹事府,同为国子监司业的林燫晋升国子监祭酒,随园的诸大绶调任国子监司业,正式进入储相上升的快通道。
六部中最为徐阶所用的刑部是被清洗最彻底的,刑部尚书冯天驭被勒令致仕,刑部左侍郎赵贞吉愤而请辞,下面的郎中外放的都少,大都丢去了南京。
所以刚才周诗才能断定黄光升北调不会是接任户部尚书,因为短时间内,只有刑部尚书出缺。
户部尚书方钝老当益壮,黄懋官等的花儿都谢了,眼睛都直了……但没办法,只能死撑着。
这一次和高拱握手言和,显然让隆庆帝很满意,短短一个月,多位随园中人得以提拔,但如陶大临、诸大绶都很惋惜钱渊的选择。
“展才,要不要再想想?”
“端甫兄,还记得当年山阴大捷吗?”
诸大绶笑道:“当然记得,宛溪先生欲横剑自刎,展才率军从会稽山中杀出,一战之下,击溃来犯倭寇……若不是展才,两县生灵涂炭。”
钱渊朗声道:“稳坐中军帐,挥麈坐谈兵,非钱某所能,但凡此类事,向来奋勇向前,亲力亲为。”
徐渭噗嗤一笑,“说白了,你钱展才的屁股坐不住呗!”
侧厅内一阵哄然大笑,门口探出个脑袋,陆树德莫名其妙的看着众人,挥手道:“展才,尧山公到了。”
钱渊霍然起身,大步走出侧厅,看向正在和陆树声、钱铮寒暄的中年人。
“展才……”
钱渊没有拱手行礼,而是给了吴百朋一个不符合这个时代士子礼仪的拥抱,吴百朋在一愣之后笑着用力拍着好友的后背。
无论从私人情谊来说,还是南下剿倭的功绩来说,甚至是为孙丕扬、陆一鹏设市通商,为四海商行在福建的扩张保驾护航……钱渊都对吴百朋有着太多的感激。
“几年未见了……”吴百朋松开手,仔细打量钱渊,笑道:“当年吴中初遇,便知展才非池中之物,至今不过七八年,已然为国之干城。”
“惟锡兄先后巡抚两浙、闽地,击倭杀贼,堪称劳苦功高,调回京中只给了个大理寺卿,小弟为兄长叫屈呢。”
半个月前,高拱履行了承诺,举荐前浙江巡抚谭纶起复,调任福建巡抚,吴百朋调任大理寺卿。
吴百朋笑着避而不答,从怀中取出两块玉佩,“两次弄璋之喜,愚兄给你补齐了。”
钱渊收下玉佩,微微侧身,后面的徐渭、孙鑨等人上前一一与吴百朋见礼。
绝大部分人都是初见,但吴百朋知道,自己在福建巡抚的位置上一坐多年是因为随园,而随园中人也知道,随园根基在于东南,而浙江一度被徐阶、高拱扰乱,而吴百朋坐镇福建,是随园不丧失东南根基的关键因素。
第1111章 六年了
随园后院。
钱渊熟练的抱着儿子站在一旁,看着精神百倍的小七在那儿搓麻……后者做了一个月的月子,早就不耐烦了。
冼烔的妻子潘氏和徐渭的妻子高氏是小七的闺蜜,一边出牌一边用诡秘的视线打量着钱渊。
这个时代,出嫁妇人的社会地位是由丈夫、儿子为根基的,但在家中的地位或者说底气却是由娘家提供的。
徐阶致仕不打紧,但小七的父亲徐璠下狱定罪流放,在其他人看来,这会直接导致小七在钱家后院的地位和影响力。
更别说潘氏、高氏都能从各自丈夫影影绰绰的话语中猜得到,徐璠的下场如此之惨,钱渊是脱不了干系的。
但让她们惊奇的是,钱渊夫妇依旧琴瑟相和,甚至小七依旧“横行霸道”,而钱渊依旧“畏妻如虎”。
有丫鬟来禀事,钱渊点点头将儿子递给仆妇,笑着和潘氏、高氏打了个招呼后去了前厅。
“叔大兄来了。”
“陛下明日下旨,罢左春坊左庶子,兵部侍郎衔不变,巡抚应天。”
徐渭有点意外,“应天巡抚,理应加右佥都御史。”
“但右佥都御史是正四品,而兵部侍郎是从三品,总不能让展才降职吧。”张居正解释道:“而且当年东南倭乱,朝议加应天巡抚节制兵权,即使后设浙直总督也没有撤销,以兵部侍郎衔巡抚应天也算应景。”
钱渊不意外的点点头,冲着徐渭努努嘴。
张居正看了眼徐渭,无奈的说:“明日陛下会宣布正式开海禁,并在松江府设市通商,组建海事寺,文长任海事寺卿。”
“只海事寺卿?”
张居正咬咬牙,“文长本就是翰林侍读学士,不能再升了……”
“你张叔大如今掌詹事府呢!”
张居正黑着脸道:“当日只说文长不罢翰林,但是要出詹事府!”
“文长兄不肯啊。”钱渊一摊手,“寒窗苦读数十年才身登皇榜,好不容易熬到右春坊右中允……”
徐渭摆出张死人脸坐在那不吭声,张居正苦着脸低声说:“詹事府这边实在没位置了……”
“不对吧,钱某明日才罢左春坊左庶子!”
“展才,你让愚兄回去怎么给元辅交代?!”
“那是你的事。”钱渊无所谓的笑着说:“反正他高新郑不也没将董一奎弃市吗?”
浙江总兵董一奎因走私被押送入京,再加上西北将门提供的黑材料,多位言官上书弹劾,但高拱没有遵守之前的承诺将董一奎弃市,只是罢官而已。
不过钱渊也不在乎,在应天巡抚没有出现变动的前提下,他更愿意和张居正扯扯淡,加深点“感情”,以后合作的日子还长着呢。
张居正也心知肚明,很配合的陪着钱渊扯淡,甚至还厚着脸皮留下来吃了顿饭才离开。
“此人心思深的很,日后只怕拿捏不住。”徐渭有些警惕。
“拿捏不住也无所谓。”钱渊哼了声,“此人比高新郑要识时务……当然了,他也比高新郑更狠。”
徐渭沉默了会儿,低声说:“海事寺那边?”
“职责和户部有的掰扯呢。”钱渊啧啧道:“就看文长兄这次能不能从砺庵公手上讨些便宜。”
徐渭在方钝手上吃了不少次亏,不禁发狠道:“找个机会让这老头致仕好了!”
“那是你的事。“钱渊笑道:“反正我这边都准备的差不多了,过几日就离京南下……对了,万一砺庵公把平泉公搬出来,文长兄,不用给我留面子!”
说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是谎话,但大部分的事都已经开始着手了,括苍山的作坊正在扩建,松江府的船厂已经开始动工,准备在松江府设市通商,从镇海、宁海调去的吏员管事已经抵达。
董一奎被押送入京后,浙江总兵出缺,内阁、兵部刻意没有任命浙江总兵,可能是要留给信任浙江巡抚王崇古的,不过张元勋因生擒张琏的功劳晋升浙江副总兵。
宁绍台参将侯继高调任吴淞副总兵,他是松江府本地人,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松江府的船厂就选在金山卫的防区内。
等了又等,最后等得不耐烦的徐渭把妻子高氏强行拉走,牌局总算散了,钱渊小心翼翼的扶着小七回了房。
“放心吧,回了苏州上海,有的是人陪你搓麻。”钱渊都无语了,牌瘾这么重。
小七瞄了眼桌上果盘里的干桂圆,“回去也好,明年四季都瓜果飘香。”
夫妻俩闲聊了一阵后,钱渊突然低声问:“怪不怪我?”
“怪你作甚?”小七歪着脑袋倒在床上,“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没良心……呃,没心没肺?”
“将心比心嘛,如果母亲对我不好……咱们可不是那种愚孝的。”钱渊叹了口气,“但总有些人看我们的眼神有些古怪。”
“我倒是还好,在医院呆的久了……总有点麻木。”
夫妻俩沉默了会儿后,小七随手拍了拍被面,“以后还会入京吗?”
“可能吧,但至少接下来五六年不会入京。”钱渊心想也不知道高拱会遵守承诺多久,更不知道张居正什么时候会暴起一跃。
“什么时候走?”
“明日正式任命,应天巡抚,东西如果都收拾的差不多了,五日后启程。”
小七一边脱衣服钻进被窝,一边嘀咕,“你妈早就想走了,我也想走,东西已经收拾好……别问了,徐家那边我不去。”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