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间,张居正非常知趣而坚决的拒绝接手徐阶的势力……呃,一方面是怕引起高拱的排斥和警惕,另一方面,徐阶不知道,但张居正是知道的,现在徐阶的名声都已经臭了。
到最后,徐阶叹息道:“罢了,罢了,叔大,如今只剩最后一件事了。”
“还请岳父吩咐。”
“今上登基之前,老夫自视待你张叔大甚厚,一介无名无望的翰林连连提拔,数年间官至国子监司业,又兼裕王府讲官。”徐阶缓缓道:“实在想不通,想不通……为何去年西苑相召,你却反向而行?”
第1109章 抵定大局
这是困扰了徐阶将近两年的疑惑,他不相信张居正当时看不出入西苑同拟遗诏的好处,如今张居正虽然得高拱器重,但在地位上比之前是要差不少的。
更重要的是,高拱今年还没满五十岁,而徐阶已经过了六十,张居正才三十八岁。
如果张居正能够在几年之后接手徐阶的政治遗产,将来是有资格能和高拱抗衡的,而如今,张居正只是高拱门下走狗。
徐阶太清楚自己这个女婿的雄心壮志了,如果没有远大的志向,早在嘉靖三十四年,他就应该是第一批随园士子,地位应该不会比徐渭低。
徐阶的问话将张居正拖入漫长的回忆中,好一会儿后他才苦笑着开口,“虽然不能确认……展才在西苑应该是有眼线的,那日小婿得冯保通报,立即动身赶往西苑。”
“就在距离西苑大门还有两条街的巷子里,展才率数十护卫将小婿拦下,不让进,也不让退……”
“之后的事想必岳父也能猜得到……展才麾下护卫护送陛下、中玄公赴西苑,冯保被擒……”
“原来如此……”徐阶喃喃道:“陛下、新郑到了,你和冯保却被拦下,自然要顺着杆子往上爬……”
“小婿愧对泰山。”
“嘿嘿,嘿嘿。”徐阶仔细打量了下张居正的神色,突然摇头道:“老夫知晓叔大性情,即使如此,也不会轻易背弃。”
对于这一年多来张居正的行事,徐阶有过仔细的观察,他能明显感觉到,张居正在自己门下,和在高拱麾下,是有着明显区别的。
在自己门下,张居正出谋划策,但少有冒头,往往持身中正,不愿意轻易得罪人。
而在高拱门下,张居正往往成为急先锋,陛下登基之后第一个决策就是治理黄泛,新修河道,而举荐潘季驯的就是张居正。
长久的沉默后,张居正长长的叹息声响起。
“岳父乃嘉靖二年探花,后被驱逐出京,千辛万苦回朝后,又遭严分宜打压。”
“嘉靖三十八年,分宜已死,岳父身登首辅,这数年来,岳父自认有于国有何功?”
徐阶努力压制的火气猛地窜上来,他拍案大骂道:“严分宜、李时言、高新郑均擅权……”
话还没说完,张居正高声打断道:“身为内阁首辅,当有内阁首辅的气魄,岳父困于党争十数年,分宜之后依执着党争,何尝有一日将国事放在首位?!”
“中玄公被逼龟缩府中,但听得黄河泛滥,当愤然而起,不听张某数度劝诫,毅然回直庐理事,结果险些被百官责难!”
“钱展才费尽千辛万苦,甘冒奇险,亲身上阵击倭,终设市通商,于国实有大功,而王民应却为一己之私而坏国之大事!”
张居正今日畅所欲言,堵得徐阶胸闷心塞。
“高新郑,钱展才,乃至李时言,均身陷党争漩涡,但却将国事排在首位!”
张居正的话说的不能再明白了,高拱、钱渊、李默都是想做事,也能做事的,即使身涉党争,也将国事摆在首位,而你徐阶不管能不能做事,但首先你是不想做事的,而且还不希望别人做事,甚至还要坏别人的事。
“分宜之恶,在于尸位素餐,而岳父实为甘草……”
张居正的盖棺定论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其实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徐阶那张老脸呈现出一种古怪的状态,似乎在笑,似乎在怒,似乎在哭……
最后一个疑问,徐阶得到了一个他不敢相信,永远都无法想象是事实的答案。
徐阶的笑容有些悲凉,他自以为在青史上能被评价为一代名相,今天却被学生、女婿斥为甘草。
实际上,原时空的历史中,徐阶留名青史主要也就是因为熬走了严嵩,弄死了严世蕃,在实际执政中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所谓的中兴三相,就能力和政绩而言,他是不能和高拱、张居正相提并论的。
徐阶永远都想不到这期间的区别,他是个纯粹的官僚,而高拱、张居正是能被称为政治家的。
“罢了,罢了,就这样吧。”徐阶叹息靠在椅背上,沉默了会儿后面无表情的说:“钱渊其人,看似冲动冒进,兼言辞锋锐,尖酸刻薄,睚眦必报,但实则处事稳健,步步为营,又擅埋伏笔暗子,更简在帝心,他日是你最大敌手。”
刚刚一吐为快的张居正轻笑一声,“展才得陛下许可,外放出京。”
徐阶的脸颊剧烈的抖动了下,外放出京,意味着入阁之路基本断绝,至少在争夺内阁席位上,钱渊不再是张居正的敌人。
徐阶像条毒蛇一样,他知道张居正对钱渊的忌惮,也恨钱渊的插手让自己功败垂成,几句实实在在但却挑拨的话语,却被张居正干脆利索的一刀斩断。
张居正后退两步,深深作揖,“展才拟任应天巡抚。”
不再看徐阶的反应,张居正转身推门,大步而行,而徐阶面有惶恐之色,应天巡抚名义上管辖南直隶十多个府洲,但主要职责范围集中在苏州府、松江府。
换句话说,徐阶致仕后的日子好不好过,还要看钱渊的脸色。
这个晚上,抵定大局。
徐阶第三次上书请辞致仕,并请大理寺、刑部秉公而断,隆庆帝立召内阁次辅高拱、内阁大学士吴山、国子监祭酒殷士儋、国子监司业张居正、林燫,并刑部侍郎潘晟、大理寺左少卿梅守德、詹事府右春坊右中允徐渭入西苑。
当夜,隆庆帝命刑部、大理寺收押徐璠、徐瑛入狱定罪,命大学士吴山、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安抚徐阶,加太师衔许其致仕。
另,隆庆帝命吏部天官杨博递交京察审核名单,以此结束长达半年之久的京察。
而钱渊已经回到了随园,抱着才落地几个时辰的次子看着沉沉睡去的妻子,一边笑一边听着母亲的小声唠叨、伯母的训斥。
这个晚上,注定会在历史中留下特殊的印记。
第1110章 分润
隆庆元年十二月十七。
回京一个月天天陪着妻儿的钱渊难得的出现在随园前厅,今日高朋满座,不仅有徐渭、孙鑨、诸大绶、陈有年等随园中坚,高仪、潘晟、黄懋官、梅守德等高官也在座。
“无所谓的,有文长兄看着呢。”钱渊笑着小声对孙鑨说了句,又看了眼坐在上面的高仪。
一个月前,高拱晋内阁首辅,加太子太师,卸任礼部尚书。
次日廷推礼部尚书,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的殷士儋全票当选,五天前就被隆庆帝简拔入阁,进位东阁大学士。
三天前,再次廷推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高仪力压同僚当选,并加翰林学士兼管翰林院。
这意味着,三年前高仪将幼女嫁给徐渭,以此攀附随园,短短三年内,高仪从南京国子监司业一路狂飙突进,很可能在明年就入阁为相。
在这种情况下,潘晟、黄懋官自然不会缺席钱渊此子的满月礼,虽然都是科场前辈,但也不看看人家钱展才是什么样的人物……
得偿心愿的高仪志得意满,面对陆树声、钱铮也不失礼,但也有些轻佻,引得徐渭有些不满。
侧厅内都是随园一党的核心人物,也是最早一批入随园的士子,林烃、陆树德都被打发去正厅。
“本就资质平庸,要不是随园缺了个能顶上去的……”徐渭牢骚了几句,“回头得交代几句,那小舅子也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一个不好弄出个徐璠第二……”
“你看着办吧。”钱渊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笑道:“博茂,思明兄还是不愿?”
“别想着占便宜!”冼烔笑骂了句,“你得称世叔……水濂公自陈无治国之能,就不充位了。”
孙鑨啧啧两声,显得很惋惜的样子。
随园一党中,储相路想走的比较远的,除了高仪,也就潘晟了,嘉靖十九年榜眼,资历深,曾任日讲官为隆庆帝讲学,后转南京国子监司业,南京礼部侍郎,后调回京中先后任工部侍郎、刑部侍郎。
高仪是徐渭的岳父,而冼烔是潘晟的侄女婿,都和随园有很深的瓜葛。
但和高仪不同,潘晟在仕途上没有太强的进取心,礼部尚书虽然惹人垂涎,但也遭人嫉恨,潘晟不仅不去抢礼部尚书,就连礼部侍郎都不肯接手,就怕挡了别人的路。
一旁的陈有年突然说:“听说南京户部尚书要北调,可能接任刑部尚书。”
“是葵峰公吧?”杨铨笑道:“此公乃福建大儒”
葵峰公即福建泉州黄光升,嘉靖八年进士,历史上嘉靖、隆庆年间的工部、刑部尚书,曾救助海瑞而留名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