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斗争氛围?
上手!
直接开打!
明朝的文官,特别是言官向来是专门耍嘴皮子的,自从几年前随园大闹六科之后,都听闻了随园里传出来的那句话,能动手就别耍嘴皮子!
前些日子百官堵住西苑大门,不少言官都下定决心给高拱那个老不要脸的几拳……反正法不责众。
而今天亦如此,虽然他们的目标并不是随园……却给了徐渭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半个多时辰前,数十科道言官在金水桥聚集,都察院御史魏时亮大骂高拱厚颜无耻,居然不肯请辞。
同为都察院御史的齐康反驳,内阁首辅徐阶遭弹劾,也没上书请辞,同样厚颜无耻。
魏时亮被驳斥的无话可说后,干脆不说了,举起拳头就打。
但人家齐康也不是孤家寡人,数十官员在金水桥上打的昏天黑地……一旁路过的户部侍郎陆树声实在是看不过眼,出面训斥了几句。
可惜陆树声太高估自己的名望,那帮人都鼻青脸肿了,别说陆树声,谁来都不好使!
金水桥上,拳脚交加,不自量力的陆树声要不是垂垂老矣的模样,怕是要挨上几拳……但即使如此,这老头也被牵连,被踹飞的科道言官一个骨碌将陆树声一并带倒。
虽然陆树声从不自认是随园一党,但毕竟他是钱锐的岳父,又是钱渊的老师,在士林中极有名望,旁观人群中响起几声训斥,被气得两眼通红的陆树德上去就是一脚……将那言官给踹进金水河了。
这下热闹了,陆树德本人无甚名气,也没多少人认得,刚将人踹进金水河,脸上就挨了两记重重的耳光,要不是从人群中冲出来帮忙的林烃,也得被踹进金水河。
认得陆树德的人很少,但认得林烃的就多了,毕竟有个尚书老爹,国子监司业的兄长,还有个名扬天下褒贬不一的内兄。
邹应龙恼火的看着身后的同僚,“谁动的手?”
“陆与成是通政使钱刚聲的内弟,和钱展才是总角之交。”齐康冷笑着大声说:“你们倒是有胆子!”
动手的是刚从南京调来的御史,不以为然的回道:“那又如何?”
话音刚落,数十个大汉突然出现,为首者手持一根被布匹裹起来的长棍,高声指挥,将数十言官全都包围起来。
“别慌!”魏时亮低声道:“是钱家护卫,他们不敢动手!”
“不错,我等都是两榜进士,他们是什么身份……”
邹应龙打气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因为他远远看见一群人正疾步而来,为首的是一脸怒容的徐渭,两侧是兵部郎中吴兑,刑部主事潘允端。
徐渭文武双全,吴兑不仅知兵事,也操练武艺,而潘允端……当年钱渊回京后,随园当街大战,潘允端以一敌三,堪称勇武。
一句话,这三位都是能打的。
后面还有陶大临、孙鑨、陈有年、周诗、冼烔……
钱家护卫不能动手,同为两榜进士的随园士子可是能动手的。
魏时亮还在强作镇定,而邹应龙已经是两股战战了,没办法,算算看这些年,他已经被随园揍了三四次了,其中两次都是被抬进医馆的。
围观的吃瓜群众居然有点兴奋,上一次随园大规模出动,还要追溯到嘉靖三十八年钱渊刚刚回京时候呢。
“文长……”
挺身而出的魏时亮只说了这两个字,徐渭已经当头一记封门拳砸在他的鼻梁上。
一声惨叫之后,左边的吴兑看似温文儒雅,却出手如电一把拽住往后倒的魏时亮,一个膝撞让这厮彻底瘫软下来。
右边的潘允端也不通什么武艺,但身强力壮,飞起一脚将面前的言官踹下了河。
正面是气势汹汹的随园士子,两侧被钱家护卫堵住,身后是金水河,这帮言官逃都没地方逃。
对面言官略略一扫就有好几十人,但徐渭拎着随园七八人横扫千军如卷席,光是被扔进金水河的就有五六人。
围观的吃瓜众中,一位中年官员啧啧道:“两年未见,依旧如此犀利,一点情面都不讲啊。”
“这还是钱展才不在京中呢。”旁边有人冷笑道:“平泉公是钱展才的老师,又是钱刚聲的岳父!”
“说的是,如若钱展才在京,只怕下手的那人……啧啧,钱展才南下之前在靖海伯府……”
“那刑部郎中到现在说话还透风呢!”
半年前,钱渊在靖海伯府大打出手,下手狠辣令人瞠目结舌。
中年官员突然又说:“不过那次靖海伯府事发后,陛下并无责备,而且下令锦衣卫守卫靖海伯府府。”
“哈哈,言辞尖酸刻薄,睚眦必报,但他钱展才向来是讲道理的,向来是有把握才会出手。”
“不错,比如这次,平泉公只是路过,训斥几句,居然被撞倒!”
“若是钱展才在,那厮可不仅仅只在金水河里泡一泡了。”
战斗结束的很快,只一刻钟,前后四十多个言官,丢进河里七个,跑了二十来个,剩下的十几个全都趴在地上了。
听闻消息赶来的国子监司业林燫在人群中先细细看了眼林烃,再低头去看那些趴在地上的……好吧,魏时亮、邹应龙,十几个全都是徐阶的心腹门人,也都是这段时日弹劾高拱最疯狂的那批言官。
显然,人家徐渭虽然师出有名,但下手也是有针对性的,放跑的那些言官要么有交情,要么是同年同乡,或者和徐阶没太大关系的。
当然了,虽然是同年,但邹应龙是肯定逃不走的,现场除了魏时亮就属他被揍的最惨……撞倒陆树声的那言官就是被邹应龙踹过来的,问清楚缘由的陆树德不顾兄长的阻拦,正正反反给了邹应龙十个耳光再踹进了河里。
林燫立即做出准确的判断,随园参战了。
同样听闻消息和林燫一起赶来的国子监司业张居正也有同样的判断,但他低低自喃几句,为什么是这时候?
从那夜百官哭门到现在已经五天了,随园一直没什么动静,今日却突然倾巢而出,为什么?
虽然今日有现成的理由和借口,但随园想找借口,总归是找得到的,实在不行还能以张孟男为借口……张孟男这几个月时常去随园,已经被外界视为半个随园士子。
看着徐渭给地上邹应龙补上几脚,张居正在心里猜测,应该是南边钱渊来信了。
第1094章 后手(上)
随着这场一边倒的大殴斗,混乱了几个月的朝局突然安静了下来,虽然如徐阶、高拱都心知肚明,但其他人并不知晓随园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横插一杆子。
一次性将十几个科道言官送去医馆,而且全都是有名有姓的徐阶门生,所有人都能判断得出,随园参战了。
虽然随园士子大都出仕只五六年的光景,但在之前这些年内,随园或者说钱渊的战绩太过彪悍,消息一传出,各方肃然。
特别是科道言官这一边。
徐府书房中,被打得不成人形魏时亮在被送去医治之前,在咬牙切齿发誓赌咒要报仇雪恨,被扔进金水河的邹应龙喝着姜汤,垂头丧气的不吭声,而林润如对大敌。
后两人都想起了嘉靖三十六年的那件事,朝中弹劾随园弹劾钱渊的奏折几乎要堆到天花板了,那气势比这次弹劾高拱也差不了太多,但钱渊隐忍多时,诱敌深入,以后手让那些弹劾全都成了笑话。
“随园必有所图。”林润低低道:“只是不知道,他的后手在哪儿……”
邹应龙试探问:“师相,浙江那边可有消息?”
矮小的徐阶叹了口气,摇头道:“前些日子去信,命侯汝谅、胡克柔筹备海运。”
林润和邹应龙对视一眼,都明白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浙江巡抚和宁波知府联手筹备海运是给还在东南的钱渊找麻烦,但现在看来……没什么效果,或者说钱渊早就打定主意要下场了。
邹应龙咽了口唾沫,低声问:“师相,还要继续弹劾新郑吗?”
这句询问得到的是徐阶那冰冷的眼神,邹应龙缩着脑袋不吭声了,林润开口道:“不能停,也停不下来了。”
徐阶沉默的点头,的确停不下来了,如今局势,有进无退,一退就是万丈深渊。
这个晚上,很多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邹应龙、魏时亮这些徐阶门生有的人是身上疼的睡不着,有的人寒气入骨患了风寒,有的人忧心随园插手后可能带来的变化。
躺在床上的徐阶总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起了很多的过往,从嘉靖三十四年开始,那个青年正式进入自己视线开始,每当自己在某件事上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就会横插一杆子,无比精准的打断自己的节奏,让那些优势化为乌有。
最典型的就是去年西苑事变和后来为曾铣翻案这两件事,本以为成竹在胸,没想到却有神兵天降,让自己吞下苦涩的果实。
徐阶有一种非常古怪的念头,似乎这位孙女婿对自己的了解要比任何人都要更深。
此时的张居正刚刚离开高府,他和高拱都有着同样的判断。
从张居正和徐渭谈妥条件之后已经五天了,随园一直没有动作,今日突然出手,只可能是因为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