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今晚的心情明显很好,笑着问:“夫人看中的是顾家还是钱家?”
“顾家那位木讷的很,而且也没功名,据说去年连县试都没过,就怕是绣花枕头一堆草。”张氏精神一振,细细分析道:“不过好处是上头没婆婆,祖父祖母又都在松江老家,日子倒是能过得不错。”
徐阶还在心里不住盘算,随口问:“那钱展才呢?”
“长得俊,又是个举人,说不定今年就能中进士,但性子太傲,不好相处,只怕璨丫头以后受委屈。”张氏恨恨道:“两年前那事儿妾身可没忘!”
这是在说钱渊两年前拒婚的事,不过徐阶对此不以为意,其他人不清楚,但他是知晓的,这也是他觉得钱渊滑不留手的原因。
“性子太傲,不好相处?”徐阶摇着头笑吟吟道:“如若真的性情乖张,如何能广有人脉,随园如何会宾客盈门,他钱展才如何能名扬天下为人称颂。”
张氏听出了丈夫话中的倾向性,犹豫着说:“但是璠儿,今天被气得……直到现在还在跳脚呢。”
“和他无关。”徐阶可不在乎儿子怎么想,笑着说:“展才临走时候,还说过几日让人送些松江糕点来,让你一解乡愁。”
“那……那他是有意?”
徐阶沉吟无语,这时候突然有敲门声响起。
“老爷,夫人。”一个婆子端着盘子走进来。
“怎么了?”
“钱府送了糕点来,几位少爷都喜欢吃,四小姐让老奴留了份送来让老爷夫人尝尝。”
婆子恭敬的放下盘子出了门,徐阶笑着看了眼张氏,后者无奈的摇摇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心儿都不在家了。
特意让下人送了份来书房,自然是徐四小姐在暗示什么。
这对张氏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但对徐阶来说,这是钱渊给出的暗示。
张氏赌气不肯吃,徐阶倒是尝了口,软绵入口即化,甜香四溢,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以前好像没见过这般糕点。”徐阶将剩下最后一点点推给张氏,“松江有这种糕点?”
张氏尝了尝抿嘴道:“没见过……据说钱家子擅厨,三年前亲手制的月饼在华亭名气不小。”
“这么快送来……”徐阶喃喃低语几声,算算到现在也不过三个多时辰,连第二天都等不及了。
看张氏两口将糕点吃完,擦擦嘴又要问,徐阶挥挥手道:“此事让为夫再想想……钱展才虽才双十,但心思深的很,之前的拒婚其实算不得无礼。”
“他虽然只是个举人,但在朝中分量不轻,联姻之举……不可轻举妄动。”
张氏想了想试探问:“老爷是怀疑,钱家子只是想靠上来?”
徐阶在心里盘算了会儿,“难说的很,之前拒婚,又和璠儿闹了一场,突然态度大变……”
“妾身倒觉得老爷多虑了。”张氏笑道:“年少慕艾亦常事,刚进后院那钱家子虽然恭敬有礼,但言语间可硬气的很,还将潘家拿出来说事。”
“还是璨丫头那两句诗镇住了他,翻翻史书,类似的事数不胜数,只不过这次是男女颠倒。”张氏掩嘴笑道:“虽然那张嘴实在尖酸,但比起来,顾家那位实在逊色太多。”
徐阶想了想,嘴角也流露出一丝笑意,的确,如今有心人谁都不敢将钱展才视作寻常人物,但毕竟他才二十岁。
张氏不动声色的收拾东西退出书房,径直去了小楼找女儿。
“放心吧,钉子都敲的死死的了。”张氏低声道:“日后谁都不敢拿这事说嘴,那丫头呢?”
“早回去了,那金步摇她没要,只讨走了只画眉。”徐四小姐扶着张氏坐下,“小七也说了不会跟着去……”
“谅她也不敢说什么。”张氏笑着说:“你父亲还没定下来呢,如果是相看,应该就在正月,到时候别穿的太亮,雅致一点才好。”
“嗯嗯,都听母亲安排。”
“顾家那位到现在连个童生都不是,钱家子已经是堂堂举人,两个月后可能就是两榜进士,你父亲也颇为看重他,长的又俊,还有一手好厨艺,当时良配。”
的确,才二十岁就名扬天下,广有人脉,简在帝心,又颇有手段的少年郎,钱渊算是这个时代不折不扣的金龟婿。
第267章 殷勤(二合一)
夜已经深了,徐府书房里的油灯还在闪烁,徐阶靠在椅背上沉默的想着,他现在已经习惯了沉默。
自从杨继盛被杀,沈炼被贬,又有屠大山、彭黯陆续在浙江巡抚任上大败下狱,徐阶安静了很多,不管是对老对手严嵩,还是新冒出来的李默,徐阶很少说什么。
但无论如何,身为内阁次辅,过年时候接待的来客,还是要精挑细选的,门生党羽,同乡同年,都可以不会避讳,但这些人大都年纪不小了。
从大年初二到今天大连初四,三天了,得徐阶召见的年轻人只有三个,张居正、顾九锡、钱渊。
其中钱渊是主动上门的,顾九锡是早早安排好的,张居正看起来是恰逢其会……但即使他不陪着钱渊来,徐阶也会在这两日召见。
其实关于唯一女儿的婚事,徐阶已经考虑了很久,实际上在今日见了这一面后,他已经选中了顾九锡,可惜还没来得及交代妻子,一切都可能化为泡影……这个可惜是针对倒霉的顾九锡的。
顾九锡除了也是松江人之外,几乎找不到任何闪光处,祖孙三代都找不出一个有功名的,为什么却能被内阁次辅徐阶挑中?
徐阶这种老狐狸自然是有充足理由的,他绝不会做亏本买卖。
什么同乡之谊都是扯淡,就算顾定芳当年深受陛下宠信,但毕竟回乡三年多,已经没什么影响力了。
真正的原因在于,当年夏言被弃市,朝中大震,群臣惊骇,唯有顾定芳不顾风险,命其子顾从礼哭而收尸,顾九锡就是顾从礼唯一的儿子。
虽然李默气势汹汹,虽然严嵩还占着茅坑就是不肯走,但徐阶已经开始为日后准备了,就如一个国手,走一看三那是只是起步。
不管嘉靖帝如何宠信严嵩,毕竟这是个七十六岁的老人了,而嘉靖帝今年虽然才五十岁,但常年服用丹药……自古就没有服用丹药而长寿的帝王。
一旦严嵩离去,一旦嘉靖驾崩,当裕王登基的时候,徐阶要做的第一件事不是算旧账,而是为这些年遭贬谪甚至被冤杀的官员翻案。
和顾家联姻,徐阶就有充足的理由名正言顺的出手为夏言翻案,这必定会给徐阶带来无与伦比的政治声望,这种政治声望必定将化为政治资源,而拨乱反正的徐阶也必定能为万人称颂。
徐阶叹了口气起身踱了几步走到书架边,钱展才倒也有这个资格,他的叔父钱铮钱刚聲是夏言的门生,在嘉靖帝大怒之时还有胆子毅然上书,为此被贬谪出京。
徐阶晃晃脑袋,他觉得自己还需要再考虑考虑,随手在书架上抽出一本册子,翻开看了看,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个弧度。
这是今天张居正送来的几首诗,说是身无余财只能以此为年礼,实际上这些诗都是一个路子,干谒诗。
这是一个态度。
徐阶知道自己终于收服了这个早在五年前就挑中的人才。
原因很简单,裕王府。
三个月前,裕王府一位讲官因父丧回乡守孝,嘉靖帝下令翰林院挑选讲官。
按照常理,这种推荐权只应该存在翰林学士手中,其他人无权插手,但无论是严嵩还是徐阶都有足够的能力去影响这份名单。
最终被递送到嘉靖帝面前的名单一共有五个人,严嵩推荐的自然是唐汝楫,徐阶推荐的是张居正……这件事张居正事先并不知情。
但嘉靖帝钦点了胡正蒙。
徐阶本就准备这两日召见张居正以示安慰,但张居正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几乎看不到一丁点儿的亮光。
因为胡正蒙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是张居正的同年,如今裕王府中的讲官殷士儋也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
不管是翰林院还是嘉靖帝,甚至高拱,都未必愿意还有嘉靖二十六年的进士进入裕王府,在这个时代,同年很多时候是自动结党的……至少在别人眼里是这样的。
这对张居正来说,实在是太糟糕了,前面有高拱就不说了,但还有更资深的殷士儋、胡正蒙,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出头?
张居正有着雄心壮志,有着敢为天下先的气魄,但也知道,需要站在一定的高度,自己才有机会施展胸中抱负。
所以,张居正主动陪着钱渊来徐府拜年,实际上是来正式投入徐阶门下的。
他很清楚,就算进了裕王府,背后有没有徐阶撑腰,这是完全不同的。
他在这两个月除了经常和钱渊混在一起厮混外,只做了一件事,通过种种渠道去打探一些人的消息。
裕王府中一共六位讲官,其中两人只是充数,剩下四人均是裕王心腹,分别是高拱、陈以勤、殷士儋、胡正蒙。
张居正没有去查高拱,但查了其他三个人。
陈以勤、殷士儋是和高拱一起,第一批进入裕王府的,那是嘉靖三十一年,裕王开邸受经,陛下从百余翰林中钦点出来的,这意味着陈以勤、殷士儋几乎不可能是谁放进去的棋子,而且那时候,景王气势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