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倒霉的是张三,手里拿了根勺子不停的在锅里搅拌,累的左右手不停换来换去,一旁的钱渊还时不时回头看上一眼,嘴里催促。
“锅里是什么?”
“牛乳。”孙铤小声嘀咕了声,鼻子抽了抽,“好香!”
一直忙了一个多时辰,钱渊才端了个大盘子走出厨房,招呼众人来尝尝鲜。
“没见过这般糕点,方方正正的,模子也太简陋了。”
“没见过,苏杭糕点店肯定没有,那白色的是什么?”
“牛乳吧,听说是展才让人去城外买来的,好香啊。”
钱渊操起一把匕首将糕点切开,用小盘子装上殷勤的一一递过去。
虽然设备简陋,但模仿的也有四五成像,这个时代的人哪里见识过奶油,那种独特的馨香让众人纷纷动手。
“甜,好甜。”冼烔第一个嚷嚷,他是随园里最受欢迎的那个,年纪最小,什么心情都摆在脸上。
张居正尝了口,那奶油如水一般入嘴即化,一股香甜味充斥口腔,令人回味无穷。
一旁的张三看着众人异口同辞的大赞,忍不住脸颊动了动,他记得三年前少爷刚刚弄出洗糖法的时候,就是让自己先尝尝……
……
天色渐暗,虽然还能看得清,但头顶的月亮已经高悬,小七揉了揉酸疼的手腕,脸上熟练的堆上甜甜的笑容,径直向小楼方向走去。
“姑姑。”
徐四小姐一个激灵,努力支撑着转头笑道:“小七,这次……”
“祖母这是为了我好啊。”小七笑着又盘腿坐在椅上,“侄女那笔字和姑姑比起来……自个儿都看不过去。”
脸上笑着,心里却在咒骂,不过她并不是在咒骂祖母张氏,而是钱渊……要不是这家伙,自己好端端的能被罚抄佛经,到现在手腕都酸的动不了!
事情是明摆着的,张氏是徐阶的续弦,而徐璠是原配所生,小七和徐四小姐虽然年纪相近来往密切,但在张氏心目中的分量却是有天壤之别的。
类似的事情在她身上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事实上前世她就经历过,论文的第一作者被老师抢走……她并非心里无怨,只是她很清楚,在没有能力的前提下,一切的反抗都没有实际意义。
而在这座后宅中,祖母张氏拥有最高的权力。
徐四小姐顿了顿,将两个丫鬟打发出去,亲手沏了杯茶端过来,“姑姑是说那首诗……”
“妙手偶得,侄女也用不着,姑姑用得上最好。”小七认真的说:“只可惜是两句残诗。”
徐四小姐细细看了几眼,才释然笑道:“纵使只是残诗,也足以流世。”
“咦,姑姑这是……”小七视线落在衣架上,那儿挂着十几件各式各样的衣裙,“嘿嘿,姑姑准备的够早的啊。”
“住嘴,只是翻出来看看而已。”
“不就是相看嘛,明天吗?”
“没有的事。”徐四小姐将衣裙胡乱塞进橱子里,头也不回的突然问:“小七,到时候和姑姑一起去,帮姑姑看看。”
“才不去呢。”小七放下腿,脚尖在空中一挑一挑,“姑姑没看过话本啊?”
“什么话本?”
“陪着闺蜜好友去相看,结果男方误中副车……”小七捂嘴笑道:“咱们还是姑侄呢。”
徐四小姐心里一松,暗想母亲担心太过了,不禁心有愧疚,想了想说:“前几日母亲赏了只金步摇,就给你吧,堵住你这张嘴!”
看着姑姑进了内室,小七脸上的笑容渐渐消逝,起身走到窗边,微微推开窗看去,不远处的小树林正被北方吹的呼呼作响,鸟儿鸣叫着忽起忽落。
她前世性子要强的很,是个典型的都市独立女性,虽然工作很忙,但闲暇时随心所欲,能缩在床上看上几天几夜的泡沫剧,也会和朋友们约着出去逛街,更多是独自一人去外地旅游爬山。
如今却被锁在这小小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什么都坐不了,还不如外面林子里的鸟儿。
这样的日子真是过够了,她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出嫁也不过是从一个笼子移到另一个笼子,就算出家,也不过是笼子略微大了点。
原本以为此生不会有任何变化,却意外的寻找到一个同行,小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希翼。
“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虽然是千古名句,但在历史长河中并不算特别亮眼,她从屏风的缝隙中清晰的看见了钱渊脸上的惊愕,那绝不是看到佳句的反应。
再加上那座随园,还有据说要编写的《随园食谱》,她相信自己没有判断错。
在这样的时代,不管那个人是好是坏,是忠是奸,至少肯定能给予自己这个时代最大的空间,小七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钱展才之名在这座后宅中也颇有人议论,从各个方面来说,应该是个金龟婿。
“找了好一会儿,总算找到了。”徐四小姐手持金步摇走出来,“看,多漂亮。”
小七笑着走过去,她知道,这支金步摇虽然不错,但在姑姑的收藏中只能算是中档。
不过,她不准备收下这支金步摇……一旦收下,说不准第二天就又要去抄佛经了。
“啁啾,啁啾……”
有鸟叫声在耳边响起,小七脚步一顿,手指向了鸟笼。
提着鸟笼走出小楼,默默回了屋,随便吃了几块点心,靠在窗边,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伸出手拆开鸟笼,捧着那只画眉鸟放在窗边的桌子上。
“啁啾,啁啾!”
“飞吧,飞吧。”她趴在桌上,两只手垫在下巴上,嘀咕道:“都放了你,还不快快飞走。”
好一会儿之后,那只画眉鸟尖嘴在桌上啄了几下,扑哧这翅膀跳到窗台边,又努力扇着翅膀,居然钻回鸟笼。
“噗嗤,倒是聪明的紧。”小七笑着将鸟笼门关上。
外面的空间虽然宽广无垠,但画眉鸟如果真的飞走,说不定连明日的太阳都看不见。
和画眉鸟不同的是,她相信自己有活下去的能力,但首先,需要从这笼子里逃出去。
那个男人能成为打开鸟笼的人吗?
第266章 金龟婿
在大一统时代,明朝相对来说是特殊的,这种特殊来自于方方面面,比如政客和才子的合二为一在其他时代都经常出现,但在明朝很少很少。
如东汉末年写下《短歌行》的曹孟德,如盛唐写下“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宰相张九龄,还有北宋写下“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的王安石。
即使抛却在政治上的成就,仅仅凭诗文,他们也能名留青史。
但在明朝,类似的情况从来没出现过,从头数到尾,内阁的阁老在历史上留下著名诗篇文章的几乎没有。
当然了,这也有客观原因,汉唐两宋将能写的都写完了,后人实在是没办法,而且明朝是以八股取士,文彩好的未必能写得好八股。
所以,明朝的文人虽然也写诗,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其他方面,比如李卓吾都要点评的话本,比如徐渭、汤显祖都颇有建树的戏曲。
不过,身居高位的官员不会跟大流,他们的选择有两个。
一个是明朝独有的心学。
另一个是评诗。
我写不出好诗,但我能评价一首诗是好是坏……其实这是一种很流氓的思维模式,但在明朝挺流行的。
王世贞实际上就是凭此把控文坛二十年,就他个人而言是没有多少脍炙人口的作品传世……这是假定他不是兰陵笑笑生。
而徐阶在这两方面都很擅长,所以当他看见那句“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的时候,很容易就判断出不可能是自己女儿写得出来的。
张氏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那钱家子当时就愣了,这是被镇住了,一个劲追问是谁写的……魂不守舍的,据说出去还差点摔了一跤。”
徐阶的视线再一次落在桌上的纸上,又念叨了一遍,摇摇头问:“到底是谁的诗?”
“璨丫头写的。”
“嗯?”
张氏不敢再嘴硬了,迟疑了会儿才低声说:“是小七……据说是随手写的。”
从称呼上就能看得出两人的区别,徐四小姐取名璨,而小七至今没有正式名字,因为出生是七斤七两得了个小七的乳名,一直用到现在。
不过类似的情况也不止徐府一家,钱渊的妹妹都已经十三岁了也没起名,只有个小妹的称呼。
就连后来的万历皇帝一直到他父亲隆庆帝登基第二年,要立太子的时候才匆匆起了个朱翊钧的名字,那时候他都五岁了!
“嗯?”徐阶饶有兴致的抬头笑了笑,“记得去年她还仿放翁的卜算子填了新词,可惜只有半阙。”
这也是钱渊一力要抢人的原因之一,他真怕那两首放出去的诗词遍传天下,那不仅仅自己,赵文华和王翠翘都非抓狂不可!
不过到底是谁写的,这不是徐阶考虑的重点,他细细问起钱渊在后院的言谈、表情,皱眉苦思在心里不停盘算。
“老爷,转了年璨丫头已经十七了,不能再等了。”张氏忍不住提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