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胆子的去严世蕃面前问。”
“你当我傻啊!”
两个人已经习惯了这种斗嘴,碰了面不互相刺上几句,谁都不舒服……真是贱,也难怪陈有年郑重其事让徐渭留下,这厮没反对,臭味相投便称知己啊。
好一阵儿之后,新出炉的糕点出来,徐渭立即住了嘴,他那张嘴除了睡觉一般不停,要么吃喝要么找事。
“太烫,等等。”
徐渭悻悻收回手,随口道:“你钱展才现在代表的可不仅仅只有你自己,靠上徐华亭……想好了没有?”
“你是说我叔父?”
“明知故问。”徐渭翻了个白眼,“我徐某人曾经是胡汝贞的幕僚,而你钱展才也曾和胡汝贞相交,甚至东南战局走向都和你有莫大干系。”
“无妨,我简在帝心。”
“挺有自信的,不怕严世蕃来找你?”
“他找我干什么?”
“……”
钱渊似笑非笑道:“谁告诉你……我靠上了徐华亭?”
徐渭若有所思的歪着头想了会儿,“也是,你是个滑不留手的……如此局势,你必然不会下注。”
不,我已经下注了……呃,其实是叔父帮我下的。
钱渊不想再聊这个话题,努努嘴,“尝尝吧。”
“你先吃。”
“我无所谓,大不了去门口叫杨文来尝尝。”
徐渭犹豫片刻拾了个糕点放进嘴,可能是之前钱渊制作的几种新奇点心都大受好评给了他信心。
“怎么样?”
徐渭抿抿嘴,“不错,挺甜的。”
钱渊沉默三秒,“好,看来配方有问题,回头再试试。”
“呸!”徐渭一口喷出来,恨恨骂道:“你这厮真是黏上毛比猴都精!”
“那是你太傻,这糕点是咸的,你能吃得出甜味?”
“那你吃口会死?”
钱渊冷笑正要乘胜追击,突然眼神一闪,一把抓了个糕点塞进嘴,“呃……的确够苦的……去吧,把外面那个打发了。”
徐渭愣了愣,回头看见厨房门口杨文领了个少年郎在那。
那是顾九锡,真是个不知所谓的家伙……才三四天已经是第二次来随园了,口口声声劝钱渊好马不吃回头草,也不怕日后徐家人知道一巴掌拍死他,就算钱渊是劣马,那我家女眷是草?
钱渊懒得理会,只顾着琢磨配方,油盐应该都适量,怎么会有苦味……难不成是这盐不够纯?
已经连续送了四天了,从早餐到中饭,从晚饭到夜宵,钱渊倒不是如徐渭那想的那样靠上徐阶,他只想给出一个暗示。
我知道你,出来谈谈吧。
所以钱渊送去的很多菜肴都是后世才有的,比如昨天晚上送去的水煮鱼……心疼,用了好多辣椒!
也不知道那位徐四小姐喜欢什么口味,有的女孩喜欢吃辣,但更多的女孩为了护肤不敢吃辣,要不做个泡芙……这个难度有点高啊。
钱渊正神游物外,突然一阵带着哭腔的叫骂声将他的思绪打断。
这是怎么了?
徐渭拍拍手走进来,一脸的若无其事,“打发走了。”
“怎么打发的?”
“没什么,问问他是哪个省的应试举人。”徐渭傲然如此说……天可怜见,徐渭也有这么怼人的一天,要不是阴错阳差,这厮这辈子都考不中举人。
“就这样?”
“他说还没中举,我就接着问……不是秀才,连个县试都没过,童生都算不上。”徐渭随口说:“然后接着问他父辈、祖辈、曾祖辈……”
钱渊叹了口气,说起来自己和顾家还是有旧……他也想得到,徐渭说的轻描淡写,但话语肯定尖酸刻薄,不然顾九锡也不会哭着离去。
反正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而且自己肯定是要和顾家撕破脸的……这是横刀夺爱啊,钱渊也不在乎顾九锡是哭着走还是笑着走,他准备再试验一次,不成功就要回去了,下午还有一篇八股没写呢。
钱渊在这边忙活着,徐渭在边上瞎出主意,居然想在糕点配方里加点糖,加点辣椒……
“你个废物!”钱渊瞥了眼门口,“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亏我咽了块那么苦的点心!”
“快点打发走!”
顾九锡又出现在门口,梨花带雨的模样惹得徐渭大怒,“这次非骂得他恨不得跳河自尽!”
徐渭还没走到门口,连串的绍兴土话已经喷薄而出,间或夹杂着几句对方听得懂的官话……这是让对方知道,自己在骂什么。
顾九锡身旁的中年士子脸色有点难看,连续两次想打断都被徐渭堵了回来,最后不得不放声喊了句,“展才,钱展才!”
手上粘着面粉、油还有各类乱七八糟原料的钱渊出现在门口,还偏着头对徐渭说:“一天到晚吃点心,我看你就是块点心……废物点心!”
徐渭脸都涨红了,恶狠狠的瞪着中年士子,正准备来一波狠的,突然一只手猛地盖住了他的嘴。
“望湖公……”终于看见徐涉的钱渊一阵干笑,“杨文那厮呢,也不通报,真是不像样!”
“算了算了,我没递帖子。”
“噢噢,理解理解。”钱渊连连点头,毕竟连严世蕃都不太愿意来随园,徐涉上门不想大张旗鼓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是同乡,何至于此。”徐涉皱眉看了眼身旁的顾九锡,这孩子两眼泪光盈盈,看起来可怜的很。
“不管我的事。”钱渊第一时间甩锅。
“你……你……钱展才你不要脸……”
这句话并不是顾九锡骂的,而是徐渭,烤好的点心不管难吃还是好吃,总归是能入口的,而还没烤过的原料……真是谁吃谁知道,钱渊情急之下将那只沾了乱七八糟原料的手遮住了徐渭的嘴,这厮正在干呕。
钱渊一本正经的劝着顾九锡,“你看,我替你报仇了!”
“哎哎哎,别……”
“别哭啊!”
“不是吧,还真哭啊!?”
徐涉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应该换个时间来。
第269章 讨官
书房里。
钱渊用崭新的眼神打量着叔父,在他的印象中,钱铮是那种历史上很典型的清流,头铁,顽固,为了理想可以不顾一切……在徽州府,钱铮曾经多次谈起,他非常佩服杨继盛。
当然了,钱铮和朝中其他清流也是有区别的,他能低头做事,也能做事,这是他被高拱看中的原因之一。
钱铮入京也有个把月了,来访的客人也很多,钱渊一般都会作陪,每次待客钱铮都是一本正经,几乎不聊任何私人话题,而且话非常少……少到钱渊都想传授一些交际常识了。
但是今天不同,钱铮从幼年旧事开始,说起华亭乡间趣味,说起如今书画被誉为文衡山之后第一人的孙克弘……简直就像个交际老手,反而是徐涉有些不自在。
一旁的钱渊打了个哈欠,他还真不知道,钱铮和徐阶那么不对付,但和徐涉关系还算不错……算算时间倒也是,聂豹下狱是嘉靖二十七年,那时候徐涉已经高中二甲进士,当时钱铮和徐阶还没为了聂豹之事闹翻,毕竟是同乡呢。
不过现在的徐涉可不是刚刚中进士出仕的模样了,虽然能力说不上多强,但因为和徐阶的关系,他是徐府除了徐阶之外唯一拿得到台面上的人物。
一边闲聊,钱铮一边打量着侄儿,他是知道钱渊这几日不停往徐府送东西的,问了几次也没问出什么来,正巧徐涉撞上门来。
“叔父,望湖公,要不我先回去?”钱渊又打了个哈欠,“下午还有篇八股没写呢。”
“嗯,这是正事。”钱铮捋须点头。
徐涉这下急了,“以展才之能,进士自然是手到擒来……”
“望湖公这是说哪里话?”钱渊正色道:“就算能中进士,二甲进士比三甲进士好,庶吉士比二甲进士好,一甲进士比庶吉士好……”
徐涉无奈的看向钱铮,“刚聲兄,让令侄多听听……总不是坏事吧?”
徐涉来之前,徐阶就交代过了……钱府,怕不是钱铮在主持。
钱铮似笑非笑的抿了口茶,什么都没说,钱渊朝徐涉挑挑眉毛……早点说正事不好吗?非要先扯那些乱七八糟的!
“刚聲兄刚刚回朝……如今不比当年了。”徐涉长叹一声,“说一句道德沦丧绝不为过,再无弘治、正德年间群贤汇集之像。”
叔侄俩都面无表情的在低头喝茶。
徐涉的口才真心不怎么样,昨晚绞尽脑汁的想了一晚上,偏偏这事儿他还不能向府内清客、幕僚请教。
“以大义相激,几无人响应。”
“朝中往往是利益交换,长此以往,实在令人痛心疾首。”
口里说痛心疾首,但徐涉的表情和这个词完全没有一点联系,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钱渊。
钱渊有点莫名其妙,朝政说到底是利益交换,千百年前如此,千百年后也如此,这有什么说头?
这个不能怪钱渊,他虽然心细如发,能见一叶而知秋,但关于这个时代这种隐喻还不是非常熟练。
当然了,钱铮是听出点什么了,笑着摆手道:“不过是些吃食,又不是什么贵重物,何至于此……展才他就是喜欢捣鼓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