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拜托文中兄了。”钱渊连连点头,“所需银子小弟让人送去。”
“这么大地方,就算园子以后慢慢修,光是起宅也要几个月呢。”张居正插嘴问:“这段时间住哪儿?要记得你还要备考。”
“去我那吧。”孙鑨倒是大方,“护卫一并带来,府内有地方安置。”
钱渊犹豫了会儿,他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个敏感的棋子,实在不想给孙家带来什么麻烦。
“还是算了,另外租个宅子吧。”钱渊摇头道:“明日要去严府别院,这时候不宜住在贵府。”
看孙鑨还要再劝,钱渊抢先道:“文中兄你也知道,决定购地建宅,也是因为叔父即将被调入京中,到时候还是得租宅子。”
孙鑨这才不说话了。
本来准备就在附近混顿饭,但张居正家那位一休哥实在有点难缠,这两天没钱渊下厨居然一口饭都不吃。
最后三人一起去了张府,路上孙鑨打了两斤酒,张居正买了只烤鸭,钱渊做了个羊肉锅仔,大家尽兴而散。
这天晚上,钱渊丢下想和他长谈的张居正,一个人在房中苦思。
三件事,第一,胡宗宪终于成功上位,倭寇将迎来结束他们命运的最强敌手。
但钱渊心里隐隐猜测,这次和历史上未必一样,至少徐海没有持续上岸劫掠,而是回身和汪直抢地盘,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偏移。
钱渊忍不住想到崇德县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更好,还是更坏,会不会还被写入《金云翅传》……
第二是明日的赴宴,严嵩是内阁首辅自然是不会出面的,所谓的严府别院八成是严世蕃的住所,这位历史上出了名心思机巧又狂傲自大的奸臣之子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脸谱呢?
严党已经是时日无多,钱渊不想和严党扯上什么干系,但无奈在覆灭之前,严党权势滔天,自己又得罪了李默、徐阶,再得罪严党……
李默明面上是没理由对付钱渊的,徐阶毕竟和钱渊是同乡,但严党……下起手来肆无忌惮,理由都懒得找。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希望不会被视为严嵩一党……想想吧,胡宗宪历史上就任浙直总督之后,很可能从没见过严嵩,最后却因此不得不自杀。
钱渊叹了口气,这是第三件事,今日拜访孙府,吏部左侍郎孙升说的很清楚,钱铮卸任徽州府通判,调入京中任通政司左参议。
这是个看似普通,实则诡异的调职。
通政司左参议是五品官,必然是要过吏部的手的,虽然孙升是礼部左侍郎,但吏部尚书李默不可能不过手,他绝不可能忽视钱铮和钱渊的叔侄关系。
钱渊入西苑,嘉靖帝立即否了曹邦辅,其间的逻辑关系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李默这个人算不上心胸豁达,而且今年又恰巧是外察之年……
钱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第234章 三个原因
很让钱渊意外。
传言中号称比国库还有钱的严世蕃的别院貌不惊人,完全看不出什么豪奢之处,而严世蕃本人双目有神,虽然身材并不魁梧,但沉稳有度,看不出什么狂傲之气。
“展才何来之迟也。”严世蕃伸手点点钱渊,“前日送帖,今日方至,为何?”
钱渊扫了眼严世蕃身后诸人,只认得一个赵文华,笑着说:“梅村公提过,东楼公脾气不好……如无昨日消息,钱某如何敢登门造次?”
“哈哈哈!”严世蕃抚掌大笑,“陛下否曹邦辅,难道还能选王诰?”
“九成九也未必拿得准,钱某胆怯,让东楼公见笑了。”
“啧啧,东南士林赞钱展才有气节,却没想到如此滑不留手!”严世蕃笑骂了句。
其他人没听出什么,但赵文华却听出了这几句话间暗藏的机锋。
严世蕃说的很清楚,你钱渊得罪了徐阶,得罪了李默,难道还不贴上来靠着?
而钱渊也说的很清楚,没有胡宗宪上任浙直总督这份见面礼,实在没胆子登门。
短短几句话,钱渊巧妙的逢迎了严世蕃的心理,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赵文华插嘴笑道:“展才的滑不留手,赵某在杭州就早有领教,只是……拿我开玩笑,何时说过东楼兄脾气不好了!”
“我脾气全京城人都知道。”严世蕃两眼一翻,做了个手势,“请吧,今日专为展才设宴。”
钱渊笑吟吟的让诸人走在前面,赵文华是工部尚书,能和他并肩而行的,应该都不是普通官员。
一行人落座后,严世蕃才一一介绍,今天除了赵文华之外还有三人。
脸白而貌似端谨的是董份,嘉靖二十年进士,庶吉士出身,如今是右春坊右中允兼国子监司业,这是明朝最快捷,也是最正统的翰林路线。
笑吟吟和严世蕃谈笑风生的中年士子是唐汝楫,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如今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不过他的父亲唐龙和严嵩是故交,唐汝楫早年就在严府随意进出,和严世蕃互相称呼都是”世兄“。
坐在最下位的是白启常,肥胖的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只有绿豆大小,放在后世那真是喜剧片的好料子,此人也是嘉靖二十九年二甲进士,因逢迎严世蕃而得宠。
钱渊一一行礼寒暄几句,心里琢磨了下,赵文华是自己的故交,出现在这种场合是理所应当的,剩下三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首先,这三个人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而且至少是二甲进士,但三个人在严世蕃眼中扮演的角色不一。
如无意外,董份很快就能跳出翰林院在六部出任侍郎级别的官职,一跃成为严党的核心人物,场面人物,毕竟如欧阳必进、赵文华都年岁不小,而且也升无可升了。
白启常显然只是个弄臣,如今担任的也是闲职,光禄寺少卿,地位最低,但说话却是最多,言谈间八面玲珑,这是个活跃气氛的角色。
最让钱渊意外的是唐汝楫,一般来说入了翰林院是需要经过九年考满才能升迁或兼职的,但此人凭借和严嵩、严世蕃的关系在今年四月份得以给裕王讲课。
唐汝楫可能是如今翰林院中最为春风得意的人,状元出身不稀奇,关键是他才是真正八面玲珑,因为他的父亲唐龙和内阁首辅严嵩交好,当年在吏部任职时对内阁次辅徐阶屡屡有提拔之恩。
要知道唐龙已经死了好些年,这丰厚的政治遗产自然是落在唐汝楫头上,现在又兼任给裕王讲课,虽然还不算是裕王府的讲官,但日后也算潜邸中人了。
闲暇间在心里整理了下,钱渊不禁深深的羡慕嫉妒恨,自己如果有这般的开局,怕是早就将高拱赶出裕王府了!
无论严嵩、严世蕃如何祸乱超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考虑嘉靖帝驾崩之后……唐汝楫很可能就是他们挑中的那个人。
呃,历史上还真是这样,不过很可惜,严嵩没有考虑到,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到自己致仕后还笑脸相向的徐阶心中的怨气那么重。
在徐阶的指挥下,但凡是和严嵩沾上关系的官员一律被弄下去了,也就胡宗宪撑了些日子,唐汝楫在严世蕃死前就被罢官削职,最终灰溜溜的滚蛋。
“来来来,再来一杯。”严世蕃看钱渊有些心神不宁,笑道:“展才,还能饮否?”
钱渊干脆利索的一仰脖子,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旁的白启常连声叫好。
“好了好了,还是少喝点吧。”严世蕃大笑着指指钱渊,“脸颊微红,展才醉了。”
钱渊拱手笑道:“东楼兄储藏美酒实是太醇,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无妨无妨,小口就是。”严世蕃嘿了声,开始问起东南诸事。
钱渊心里有极为古怪的感觉。
首先,号称豪富的严世蕃的别院并不豪奢,酒具、茶具、摆件虽然也算得上精致,但远远比不上几年前钱渊在嘉兴第一家项家所见。
其次,钱渊记得很清楚,历史上严世蕃曾经强灌小官烈酒,又被锦衣卫经历沈炼强灌酒,这是记录在史册上的小故事,但如今却随意的很,而且一旁的几位也没有意外神色。
不过,现在钱渊可不敢再相信明史了,天知道有几分真实……从逻辑上来看,严世蕃被沈炼强行灌酒结下仇怨,然后沈炼弹劾,严世蕃将沈炼贬居关外,呃,很符合逻辑。
最让钱渊诧异的是,严嵩、徐阶、李默这些位高权重的不关心,而严世蕃却很关注东南战局,如此的反差让钱渊心生错位之感。
严世蕃最关注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的胡宗宪,另一个是浙江巡按吴百朋。
这两个人的能力、性格钱渊都很熟悉,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一旁的赵文华侧耳细听,不时补充几句。
严世蕃听得颇为专注,和之前赵文华述说的有差别,但差别大都出在客观立场上。
钱渊一点都不慌,要知道明朝虽然是历史上特务统治最凸显的朝代,但也可能是历史上保密意识最差的一个朝代。
钱渊之所以推迟赴约,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想等新任浙直总督新鲜出炉,第二是私下和赵文华联络,以保证口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