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会馆?”
看徐阶还没反应过来,亲自将钱渊送出宫,又和陆炳聊了几句的黄锦小声提醒道:“虽然举人,陛下准许其自称学生,徐阁老,毕竟是同乡……”
徐阶终于影影绰绰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走向旁边文员仆从的侧屋。
“陛下还等着呢!”严世蕃在后面喊了句,才笑道:“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听赵文华说,那可是不肯吃亏的狠角色。”
“好了。”严嵩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知子莫若父,严嵩很清楚儿子对徐阶的态度,但现在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在李默没有下台之前,不宜怼上徐阶。
但知父也莫若子,看黄锦已经出屋,严世蕃大大咧咧小声嘀咕道:“少说几句……陛下还不乐意呢。”
严嵩不再说话,在严世蕃的搀扶下举步出屋,大家都心里有数,徐阶那是陛下提拔上来制衡严嵩的工具。
人家严嵩父子是父知子,子知父,但徐阶父子……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徐阶只知道儿子徐璠不学无术,却不知他对钱渊的恨意如此深……呃,牙尖嘴利是没变,但现在的钱渊还有些分寸,但前身从不知道什么叫分寸。
徐璠只知道父亲徐阶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等着严嵩致仕或老死就能身登首辅,却不知道如今是徐阶自入阁后最危险的时刻。
就像严世蕃所说的那样,确实来不及了。
出了西苑,钱渊和杨文等三四个护卫汇合,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露出个善意的笑容,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去。
钱渊询问了几句,西苑外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的,只有杨文带了三四人在锦衣卫的监视下等候,其他人都去了松江会馆。
“现在银子不大趁手,宁国府那边刘洪提了不少银子,这次咱们带来的要省着点用。”杨文低声说:“太仓那边……三月份之后,就断了。”
“那王世懋那厮还有脸蹭老子的饭?!”钱渊笑着摇摇头,“放心吧,王民应此人识时务,回头问问,递一张帖子过去。”
杨文凑近低声问:“没事了?”
“远点,让你们也洗个澡就是不愿,身上一股馊味!”钱渊笑骂着将杨文推开,“少爷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杨文喜笑颜开,这段日子虽然钱渊看上去平静的很,但杨文等护卫个个心里惴惴不安,嘉靖帝在民间百姓心目中还真没什么好名声。
是没什么事……钱渊在心里哀叹,只不过是可能得罪了吏部天官李默而已。
严嵩那边名声太臭,李默这边已经得罪了……而且钱渊记得这厮很快就被严嵩干掉。
钱渊在心里琢磨着,要不回头去徐府探探路……徐阶父子是不想了,但徐府可不仅仅只有徐阶父子。
徐阶的弟弟徐陟,两榜进士出身,字子明,号望湖,如今是兵部武科主事。
重要的是,徐涉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是张居正、吴百朋、王世贞的同年,和张居正关系很不错,而且其房师是以礼部尚书致仕的孙承恩。
毕竟严嵩、李默的倒台时间并不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徐阶独掌大权,钱渊可不想学叔父那般头铁。
唯一的问题在于,嘉靖帝可能不太想看到自己和徐阶缓和关系。
钱渊有些烦恼。
但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因为,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传来。
状如恶鬼的徐璠正捂着手暴跳如雷,“给我打死,打死那只猫!”
一道黑影正从人群中闪电般的来回穿梭,钱渊疾走几步,但一人突然飞起一脚,黑影被踹得砸在一旁的墙上。
“给我打,打!”徐璠还在那大骂,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
周围的护卫们脸都涨红了,这几年上阵杀倭养出了他们藏于心底的傲气,那股倭寇横行数千里,只有钱家护卫能够抗衡,如今却受权贵子弟如此羞辱。
瞥见钱渊冷然出现在不远处,张三垂下头,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徐阶的来头太大,他不敢替钱渊惹祸。
“钱渊!”
在随从提醒下转身的徐璠准备走过去,但立即停下了脚步……如今钱渊一米七五左右,而徐璠一米六都没到。
想了想,徐璠又是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用挑衅的目光看向钱渊,你能怎么样?
钱渊若无其事的扯扯嘴角,摸了摸护卫抢过来的小黑,低声问:“没事吧?”
杨文看看周围聚拢起来的数百围观人群,哭笑不得的说:“少爷,都什么时候了?”
钱渊伸出手指,小黑微弱的喵喵两声,探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看上去问题不大,毕竟猫有九条命,钱渊略微放下心。
将小黑交给护卫,钱渊往前走了几步,撸起袖子,将长衫下摆系在腰间。
“少爷?”
“少爷?”
钱渊脚步不停,看向徐璠的眼神中带着丝丝狠意,今天闹了这么一通,和徐家的关系肯定缓和不下来了。
但徐璠都已经一巴掌……不,两巴掌扇来,这不是扇在张三的脸上,而是扇在钱渊的脸上。
好吧,那就趁你的意!
周围的人群一片轰然叫好声,徐璠入京三年,也算是名人了,如今这位青年却一点都不怂。
“徐璠给我,你们别动。”
钱渊简单交代几句,突然加快速度,冲入人群,一个飞脚将一人踹飞。
特么让你踹小黑!
第229章 以怨报德
当徐阶派出的随从赶到的时候,松江会馆的大门都差点被拆了。
钱家护卫如出笼猛虎一般将徐府的仆役打的落花流水,个个躺在地上哀嚎。
而徐璠更惨。
第一个冲进人群的钱渊先是替小黑报仇雪恨,然后找到徐璠,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封门拳。
徐璠鼻血长流……
随后就是让围观闲人们咂舌不已的痛殴了,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的长子徐璠,在松江会馆门口被打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的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最先赶到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起来像个武将官职,但实际上这是文官。
这位指挥使是个明白人,没第一时间去打听为什么斗殴,而是去打听正在扇徐璠耳光的那厮是谁?
“华亭钱展才?”指挥使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见五城巡查御史,立即掉头就走。
巡查御史也忍不住心里骂娘,怎么就碰上这种倒霉事!
一个是徐阶的长子,另一个没什么牛逼的长辈,但刚刚得陛下召见,而且据说得陛下赐宴,显然是简在帝心。
看到巡查御史过来,钱渊也收了手,甩着胳膊骂道:“脸皮太厚,震的我手都麻!”
徐璠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哗哗往下流,这厮勉强算得上容貌清秀,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年纪,个头又矮,泪光莹莹看的巡查御史直皱眉。
仔细问了一遍,巡查御史忍不住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下徐璠,这厮要是我儿子,不用商量直接打死拉倒,真够坑爹的。
“就扇了那下人两巴掌……”徐璠咬牙切齿的盯着钱渊,“你居然……居然敢……”
钱渊哪里会被这几句话堵住,这么长时间,早就打好腹稿了。
“张三!”
随着一声暴喝,脸上还有清晰巴掌印的张三毫不犹豫的三两下扒光了上衣。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此人于苏州、嘉兴、松江、杭州各地,参战二十一次,负创十一处,砍下三十六枚倭寇首级。”
“崇德大捷,他负创四处不下城头,华亭城外,有人临阵逃脱,他持枪进击,力保华亭不失!”
钱渊一把揪住徐璠的领口硬生生拖到张三面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十一处伤疤,可有一处在背脊?!”
伤疤在前不在后,这是古代军中衡量士卒是否临阵逃脱的重要标准。
“你徐家人满门都在华亭城内,你徐家祖坟就在华亭东城门外六里处!”
“是他用性命保住华亭不失!”
“是他用性命保住你徐家祖坟不受侵扰!”
“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特么给老子说话!”
被摇晃得像暴风中茅草的徐璠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的确,你徐璠是内阁大学士之子,身份尊贵,而张三只不过是佃户子弟,钱家护卫。
但身份的差别在某些时刻是可以被忽略的,钱家护卫在华亭城外那一战力保城池不失,也避免了徐家祖坟被倭寇骚扰。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徐璠甚至徐阶,都欠钱家一个人情,毕竟钱渊并不是军人,是没有上阵杀敌的义务的。
虽然这个人情未必会在政治层面偿还,但钱渊在公开场合将一切说开,徐璠那两巴掌就显得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巡城御史简直是头痛欲裂,不禁心里暗骂,果然不愧是钱铮的侄儿。
他叫张兴,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先为给事中,后入都察院,自然是认得大名鼎鼎的钱铮的。
松开手,钱渊接过护卫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又接过小黑撸了两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狠声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给我小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