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又为什么?”
“好像是午饭时候张三把鱼翻了边。”
“嗯。”钱渊随口应了声,那白脸汉子杨文是台州人,又是个经常走海路的,有这种忌讳很正常。
李四有点沮丧,自从去年受伤之后,少爷性情大变,原本话多现在话少,原本斤斤计较现在雍容大度……不,简直就是缺心眼,上次还被金家骗了几百两银子。
钱渊的注意力还集中在桌上的字帖上,对他来说,融合记忆后,麻烦很多,但在读书上最大的麻烦是他会经常性写出简体字,所以这需要长时间的练字。
前段时间在余姚的时候,孙鑨就很奇怪的问他,你家里人口简单,忌讳怎么会这么多……古人写字碰上长辈的名字往往会缺笔。
一方面是练字,另一方面也是写信,稍微晾了下,钱渊将信纸收起,转头问:“去余姚的人回来没有?”
“还没有。”李四顿了顿,“应该就是今天回来。”
“那就让他再跑一趟。”钱渊将信纸递过去让李四装起来。
钱渊在余姚待了三天,期间和孙铤、孙鑨关系相处的不错,后来和孙升见了一面,这位守孝的老人明显的营养不良。
虽然说封建时代守孝有很多忌讳,但实际上绝大部分人都不会死守,只要别闹出居丧期生子这种破事,私下吃荤是常事,钱渊也会偶尔打打牙祭。
但孙升刻板的遵守古法,一丁点儿的荤腥都不沾,导致身体受损,钱渊也没去劝,但到了宁波后私下写了几个食疗的方子送给孙铤。
没办法啊,孙堪已经挂了,钱渊真心希望这位起复后至少是吏部右侍郎的孙季泉好好的,不仅仅是从收益角度来考虑,孙升对其的关照让钱渊心生感激,要不是孙升的吩咐,孙铤、孙鑨兄弟哪里会自己那么客气。
算算离开松江已经好几个月,钱渊正想着要不要写封家书,张三的声音在窗外响起。“少爷,张翰林来了。”
“什么?”钱渊一惊,“张居正?”
“是,从余姚过来,直接来了这。”
钱渊诧异的洗手去了前厅,一问才知道,张居正迟了一段时间才去余姚孙家上门拜祭,孙升是他会试的房师,正巧和钱渊这边派去余姚的下人撞上,这才径直来了宁波找上门。
“叔大兄。”钱渊笑眯眯的拱手后一甩袖袍,“孙家摆灵七日,你不会正好是最后一天去的吧。”
张居正有点尴尬,那天出了巡抚衙门,他立即弄明白王忬为什么逼着钱渊带着王世懋代为拜祭,这种情况下,他自然要避一避。
两人坐定聊了几句,李四就吩咐人摆饭,钱渊撇撇嘴说:“叔大兄,小弟都从杭州跑到宁波来了,还是躲不过去啊。”
张居正此行就带了一个仆役,早上从余姚出发,又在宁波城里逛了小半天,夕阳西下这才来找钱渊,摆明了是来蹭饭的,这厮前些日子天天在钱家铺子蹭饭。
虽然是个临时落脚点,但经过钱渊亲自指点的几道菜还是让张居正大饱口福,特别是那道腌笃鲜,用新鲜上市的竹笋和猪小排、陈年火腿文火熬炖四个时辰,汤白似牛奶,咸鲜可口。
可惜有外人在,钱渊只能挑些竹笋吃,好玩意儿都让张居正抢了。
“什么?”钱渊眉头一皱,“你要去舟山沥港?”
正在净手的张居正放下毛巾点点头,“商贾一道我往日颇为鄙夷,但这一个多月来颇有收获,东南论商贾聚集地,一为杭州,二为宁波,后者最重要的地点就是舟山沥港。”
钱渊眉头皱的愈发紧了,这货是傻子吗?
“原本不是说这个月初启程回京吗?”
“我已写信回京,四月底再出发也来得及。”
“四月底?”钱渊嘴角抽搐了下,“叔大兄别忘了,今年有闰三月。”
“是是是,我都忘了,今天是闰三月初二。”张居正一愣,“那就这个月底吧。”
钱渊正要再劝,突然张三疾步走来,附在耳边低语,“杭州有信。”
“叔大兄先饮茶。”钱渊面色一紧点头示意,转身去了侧厅。
这次来宁波,钱渊留了三个人在杭州,暗中盯住了张四维,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确认张四维的行踪。
接过信扫了几眼,钱渊微微吐出舌头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总算来了……”
信中只是问钱渊何时归乡,松江家里已经连续来了三封信,但在信尾提到张四维已经三天不见踪影,金宏颇为惊惶。
张四维是明军中层将领中和海商关系最为密切的人,巡抚王忬要对汪直下手,注定不会用张四维。
而如何处置张四维是决定了钱渊下一步怎么做的关键。
不可能直接杀了,王忬是个文官,也不可能外派,王忬没那么蠢,最大的可能就是临时扣押以防止走漏消息。
钱渊在心里琢磨片刻,他确定这场仗是必不可免的,但不确定张四维能不能躲得过这场风波……不过,钱渊决定搏一把。
“那栋宅子都正常吗?”
“正常。”张三垂手肃立,“并无异常,租下来中间转过两道手。”
“今晚把人撒出去,盯紧点。”钱渊咽了口唾沫,“那位还在花天酒地吧?”
“是。”张三犹豫道:“要不要派人盯着杨文?”
“不用管他。”钱渊摇摇头往外走,突然顿足脚步,揉着脑门暗叹,怎么忘了外面还有张居正这厮。
张四维的失踪说明,王忬对沥港的突袭已经布置周全,很可能就在这一两天动手,张居正这时候去舟山……
第19章 留客
闰三月初三。
不大的正厅里剑拔弩张,张居正虽然还稳稳坐着,但脸色不太好看,唯一带来的仆役已经嘴贱的指桑骂槐了。
钱渊撇撇嘴使了个眼色,张三上去就是一巴掌。
好嘛,这一巴掌扇出了三颗牙,那仆役捂着嘴趴在地上,没一会儿地上就是一滩血。
钱渊捂着脑门无语了,张三你那双眼睛是瞎的吧!给你这个眼色是让你动手打人?
“游七!”张居正怒气勃发,“钱渊,你到底想干什么!”
游七?
钱渊好奇的看着地上的仆役,这就是后来那位无数官员巴结的张府管家游七?
“只是留叔大兄多住几日而已。”钱渊连连摊手,“张三,谁让你打人的,还不把人扶下去敷药。”
“留客?”张居正一甩袖袍,“你们松江钱家就是这么留客的?”
今天吃过早饭,张居正就要前往沥港,钱渊自然要拼命挽留,鬼知道会不会这厮前脚上了沥港,后脚明军就要开打。
但没想到张居正一意孤行,钱渊劝了好久也没用,就在这时候,游七跳出来一阵指责……也是,一个只是个秀才,另一个是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身份天差地别。
现在好了,游七被张三一巴掌扇晕了,钱渊干脆借势将张居正强留下来。
看着张居正进了书房,钱渊回头狠狠盯着张三,原本是要卖个人情,却没想到先把人给得罪了!
“没什么大碍……”
“没什么大碍?”钱渊一脚踹过去,“让你少几颗牙再说这话!”
张三侧身一躲,谄媚道:“少爷,今天没什么动静啊。”
“什么动静?”不知晓内情的李四狐疑的左右看看。
“你别管。”钱渊挥挥手,“李四,你盯着书房,别把人放出来,张三你盯着外面,有什么消息立即送过来。”
但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钱渊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整个白天,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钱渊前世学生时期就喜欢历史,后来被发配到宣传处,没事干经常看各类历史书籍,这是他此次计划的信心所在。
钱渊对明朝历史如数家珍,但他很难记得住一件事发生的时间,他往往只能判断得出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后,两件事之间的逻辑因果关系。
但王忬偷袭沥港的时间点钱渊记得很清楚,原因也很简单,那是闰三月。
钱渊已经根据现在的历法算过了,上一次闰三月是半个甲子之前,下一次闰三月是将近十年后,今年的闰三月应该就是汪直遭大败前往日本自立徽王的时间点。
一直等到子时还没什么动静,院子里的钱渊叹了口气,随手推开了书房门。
“叔大兄,多有得罪……”
还没等钱渊的话说完,张居正已经打断了,“中丞大人要对沥港动手。”
这时候的张居正还没经过多少磨砺,但毕竟是个聪明人,很快联想起前些日子在巡抚衙门那番话,他很确定的加重语气:“我没猜错。”
钱渊拱拱手,“不错,叔大兄真是敏锐……”
“好了,这种场面话就不用说了。”张居正一挥手,“我早应该想到……两个问题。”
“请说。”
“第一,阻拦我上沥港,这是好意。”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但为什么要动手?”
“不是我……”
“御下不严这种话不用说了。”
钱渊无语的卡在那,好半天才苦笑道:“那厮以前是个打手,一点眼色都不会看,我都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