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亲人故去心里气不顺也平常。”刘琦忙说道。除非他有信心以后再也不来碎叶镇了,不然还是不要得罪李全。
“李全,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岑书记教训道:“你为亲人去世而悲伤,岂能冲旁人发泄?这有违圣人教诲。”
“何况你竟然冲这位,”岑书记看向刘琦,刘琦忙道:“仆名叫刘琦。”
“……冲刘小郎发作,更是不该!你岂知他是否有亲人在此战中丧生?岂不是再次违背圣人教诲?”
“而且,你可想过,现下城内这许多从怛罗斯败退回来的军士,你侮辱一军士之事若传开,引得军士群起不满,让高节度怎地处置?高节度又会如何处置你?”岑书记最后说道。
今日他会管这件事,一半的缘故是担心引得军士群起不满,这会儿就当面告诉李全,也是在提点他。
“多谢岑书记提点。”李全惊出一身冷汗,忙感激地说道,不满之情也彻底消失。
岑书记点点头,又和李全说了几句话,这时酒肆主人家端着几壶酒走了过来,谄笑着说道:“岑公,李佐史,刘三郎,这是本店的杜康酒,还请慢用。”
“多谢店家。”岑书记大约是话说得多渴的紧了,拿起一个酒壶就满饮了一口,叫道:“好酒!真是好酒!”
‘麻痹给我们的酒比这差多了,真是看人下菜碟。’刘琦也抿了一口,狠狠地白了店家一眼。正巧还被李全瞧见了,不由得‘噗嗤’一笑。
酒肆主人没注意刘琦的动作,就连李全都没注意,只盯着岑书记;听到他夸赞,高兴地说道:“多谢岑公夸赞。”又连连赞颂起来。
“你不必一直在我这里,去招待其他客人吧。”岑公言辞客气地说道。
但酒肆主人明白这是不愿让他继续在一旁服侍的意思,又说了一句“若还要旁的,尽管吩咐”后退下。
第7章 此心向君君应识
“总算不在一旁了。愚起初来这里吃酒,每次他都像这样贴上来,说了几次才好些;今日见到岑书记,却又故态重萌。”李全道。
“这也怪不得人家,只是我不喜这般。”岑书记说了一句,不再谈论此事,正要对刘琦说话,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你们二人互相应当还不认得,先自我介绍一番。李全,你先。”
“是。”李全答应一声,转过头同刘琦说道:“某名叫李全,出身碎叶镇本地李氏,祖上是汉飞将军李广。某今年二十三岁,在族中行十七,现为碎叶镇兵曹参军佐史;你叫我李十七便好。”
‘是不是碛西每一个大家族都号称是李广的后代?’听到李全的话,刘琦想着。
他前世看各种正史野史古代小说,发现凡是出身西北地区的大人物,不管哪一族、姓什么,比如十六国西凉皇室,南北朝北魏皇室,还有当皇帝之前的大唐皇室,都自称是李广之孙李陵的后代。
他当初看到的时候还半信半疑,毕竟史书也可能出错;但今日亲耳听到李全这样自称,不再怀疑。只是仍有疑惑:‘西北就没有其他名人了,只有李陵这个不得已投降匈奴的人?’
不过这番话他自然不会问出来。“某名叫刘琦,今年十九岁,家中行三,河南道虢州弘农人,去岁从中原被征召至安西大都护府,在嗢鹿州都督府为兵。”
“你这样读过书的人为何会被征召到安西为兵?”李全不解地问道:“我虽然没去过中原,但也打听过中原的事,读书人似乎并不多。”
“某也不知晓。”同样不知道缘故的刘琦只能这样说道。
“此事的缘故,我倒是可以猜一猜。”岑书记说道:“自从永淳年间以来,随着兵役愈发繁重,许多人不愿服役,今上继位后下旨令边地节度使自行招募将士,天宝八年更是下旨停止从中原征召健儿。”
“但你虽为天宝九年征召之将士,可折冲府向来是提前一年制定征召名册,也就是说早在天宝八年圣上下旨前,你已被列入名册。”
“况且已经实行了百多年之制,岂是能立刻停止的?”因为这涉及到办事官员利益,属于朝廷的阴暗面,岑书记没有多说,只是最后说道:“是以虽陛下已下旨停止从中原征召健儿,可你们仍被征召。”
‘意思是说,刘琦是最后一批被征召的府兵?恰好安排在下一年的就不会被征召了?这样的话,那个真的刘琦可太冤了些。’刘琦不由得想着。
‘不过这对我未必是一件坏事。要是留在老家与从小看着‘刘琦’长大的人相处,我准保露馅,没准被当做鬼上身折腾的死去活来。’
他正想着,忽然听岑书记又对他说道:“刘三郎。”
“岑书记请吩咐。”刘琦回过神来。
“你在家乡读过几年书?都读过哪些书?”
“仆在家乡启蒙时读过《三字经》、《千字文》,还学过四书,只是学得不深,仅仅是略懂。”刘琦斟酌着说道。
作为一个受现代教育长大的人,他连《三字经》都不能全背下来,《千字文》更是只会前两句,四书中的名句,比如《论语》中的‘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还知道,但让他整段整段的背诵是绝无可能。
‘这个年代给孩童启蒙用的教材都是《三字经》和《千字文》,只要认字的人都学过这两本,应该没人怀疑我连《三字经》和《千字文》都背不下来吧?大家常说的几句我也都知道,不至于别人说上句我接不了下句。’他想着。
但出乎他预料,岑书记疑惑地问道:“四书?四书是哪四部典籍?”
‘这个年代连四书都么有?那四书是什么时候被分在一起的?’刘琦一边想着,一边回答:“四书是《论语》、《孟子》,以及《礼记》中的《大学》、《中庸》两篇。”
“四书,”岑书记心中掂量了几下这四部典籍,说道:“把这四部放在一处,颇有道理。”
又问道:“你师从何人?能将典籍如此分类,必是大儒。”一边说着,他同时思索会是谁,自己认得的人中是否会有人这样将典籍分类。
“不是大儒,只是乡野塾师,而且在仆离乡前已不在仆之家乡,不知所踪。”刘琦额头冒出冷汗,忙道。
“真是野之遗贤。”岑书记也没怀疑,赞了一句,又问道:“李太白的那首《静夜思》,是你改的,还是令师改的?”
“是仆之师改的。”刘琦很想认下,但最终还是推到并不存在的师长身上。
“唉!”岑书记叹了口气。今日他管此事的另一半缘故就是因为刘琦说的话令他惊奇,可现下得知教导刘琦之师却不能见到,不由得露出失望的神色。
“不过那首打油诗是仆自己做的。”刘琦见状忙说道。
“哈哈,”岑书记笑道:“我自然对不能见到令师感到遗憾,但从你的言行来看,虽你没能学全令师的学问,可才情却学了不少,与旁人皆不同。与你说话,只要你不再战战兢兢,应当也是十分有趣的。”
“那某就放肆了。”刘琦立刻打蛇随棍上。他只是因害怕得罪了能轻易碾死他的人才谨小慎微地说话,可不是认同了这个时代的规矩。现下岑书记态度很和蔼,他当然大胆起来。
“哈哈。”岑书记又笑了几声,和他交谈起来。
刘琦毕竟是后世人,按照一句被用烂了的话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多多少少对后世的文学成果有所了解,对岑书记有不少启发,还算相谈甚欢。当然,岑书记也进一步察觉到:从华夏文学的角度来说,刘琦有多么‘不学无术’。
不过嘛,在这个识字率极低、碛西尤其低的年代,刘琦这样的已经是难得的读书种子了;再加上他异于旁人却又别有一番道理的想法,岑书记忽然说道:“你才思敏捷,只是学识不够;我可以指点你,你可愿意?”
“啊!”猝不及防之下刘琦顿时愣住了。
“傻啊你,还不赶快答应,这可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分!”李全忙道,带着羡慕的语气。岑书记愿意指点刘琦,虽然比正式的学生还差得远,可多少也有师生之谊了。他要是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哪里还需担心去中原得不到举荐?
不过他也没有嫉妒的心思。刘琦已经被他看透了,算不上多单纯,但与李全常见到的那些人比就是一张白纸。对于这样的人,李全完全嫉妒不起来。岑书记也是因此起了让刘琦跟他学习的心思。
“多谢岑书记!”刘琦反应过来。激动地答应道,拍马屁的话也源源不断地喷薄而出,即使令李全露出嫌弃的神色也丝毫不在意。不说别的,单单高节度使幕中掌书记这个身份就值了,更不必提这个掌书记很可能拥有的另一个身份。
“好。”岑书记的表情丝毫没有变化,只是捻着胡须笑道:“既然我要指点你诗文,那我的名字你不能不知晓。我本名岑参,荆州江陵人。你或许听说过我。”
“听说过,听说过,本朝最知名之诗人。某,晚辈最喜欢岑公的那首《逢入京使》,尤其‘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这两句,写的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