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店从不缺斤短两,你也是老客了,还怀疑这个?”王七笑着回应一句,又看向刘琦。“这位客官从未见过,想是新投军的军士?”
“是我同乡。”张浒道:“去年从中原来的安西。”
“原来是张大郎的同乡。”王七笑道:“想来也是虢州弘农人?那和某家主人也算是大同乡。”
“按照某家主人定的规矩,初次来的同乡一律免费送酒一壶。再算上张大郎的一壶,一共两壶杜康酒。”
说完这句话,王七转身去打酒。张浒趁机侧过头对刘琦道:“别听他的,甚底杜康酒,他这里能有杜康?就算有,也得卖到天价去,一定不肯免费送咱们一壶。”
“嗯嗯,”刘琦答应一声,又问道:“这家酒肆的主人家也是虢州弘农人?”
“不是,哪里就这样巧。”张浒道:“他连虢州人都不是,河南道的老家而已。”
“那可真是‘大’同乡。”刘琦笑道。大唐如此广阔的领土只分为十个道,一个道比后世一个省还大很多,称为同乡就是在硬攀关系。
说话间,王七已经端着两个酒壶走过来。张浒又要了几样下酒小菜,和刘琦一边吃酒一边闲聊。
刘琦不时看向窗外,看外面的街景。现下已是午时,城里比适才更加热闹。走过路过的行人与行商将整条大街挤得满满的,风都被人流挡住,店铺门前的幌子都漂不起来了。
街道两旁的店铺也都已经坐足客人,适才只是酒肆人多,现下任何一家能吃酒的店铺都人声鼎沸。
刘琦正目不暇接地看着街景,身旁突然有人说道:“张大,刘琦,也来这儿吃酒?”
“曹二,曹七,你们怎地也来这家酒肆。”张浒笑着反问道。
他转过头,见到两个看起来三十上下、身量高大、长相也类似的壮汉坐到张浒旁边。
刘琦认得这二人,一个叫曹方豪,一个叫曹方峰,是兄弟二人。他们来自关内道的延州,世代府兵;家里兄弟七个,抽了他们两个来安西为兵,分派在碎叶镇。这次攻打怛罗斯兄弟二人也都去了,侥幸完好无损的回来。
“俺们来这儿吃酒的缘故不和你一样?”曹方豪道:“这家和对门那家酒肆的酒不错,价钱在这条街上也算便宜,还有旁的节目,当然要来这儿。”
说完这话,他又转头吩咐酒保:“来两斗杜康!”
“好嘞!”曹家兄弟看来也是常客,另一个酒保答应一声,转身去端酒。
“刘琦,”曹方豪忽然转过头对他说道:“有件事怕一会儿吃多了酒忘了,现下就和你说。”
“这一仗打完,俺们兄弟忽然很想老家的父母兄弟。离家来碎叶镇也快十年了,不知道他们都甚底模样了。”说完这句话,他脸上露出思念的神色,顿了顿才继续说道:
“刘琦,听说你会写字,就帮俺们写封信,问问家里现下日子过得好不好,父母兄弟是不是还康健,要是能碰到恰好来安西的人就再写封信捎回来,没有就罢了。”
又道:“正好有几个年纪大的同乡过两日要回家,俺们兄弟这封信托他们送回去。”
“是啊,刘琦,听说你会写字,帮俺们兄弟写封信。”曹方峰也说道。说完这话,他又疑惑地小声嘀咕一句:“你会写字,怎还会被抽到安西来当兵?”
“刘三郎,对不住,对不住,某这兄弟嘴上也没个把门的,刚才就当他在学鸟叫,你别往心里去,对不住,对不住。”曹方豪赶忙捂住弟弟的嘴,同时连声对刘琦赔笑道。
‘我他麻怎么知道我为啥会被抽到安西来当兵!’刘琦倒不觉得曹方峰那句话是对自己的冒犯;正相反,他自己心里还纳闷呢。
大概是劫后余生使得大家都开始思念远方的亲人,前天伴晚回到碎叶镇后,张浒等和他睡一间屋子的人都托他写信,刘琦这才知道自己前身竟然还读过书、认识字。在科举制大兴之前,华夏的识字率也挺低的,读书人按说应该有优待,怎还会被抽到安西当兵?
但在曹方豪看来,刘琦明显是心里不高兴,赶忙继续补救。“方峰,马上对刘三郎道歉!”又道:“今儿这顿酒我请了。”
“这顿酒本来就该你请。”张浒这时说道:“替你写信难道是白写的?下顿酒也你请。”
“好好好,下顿酒也是某请。”曹方豪忙不迭地答应。
“那好,晚上我们去花月楼吃酒,到时候叫上你。”张浒一边笑着,一边对刘琦使眼色,意思很明白:‘讹来两顿酒就行了,不要再计较了;安西都是大老粗,说话没有把门的,也计较不过来。’
“好,好。”曹方豪苦着脸答应。花月楼可不比这家酒肆,贵得很;而且既然答应请客,去那样的地方岂能只付酒钱?酒后消遣的钱不付?这可是大出血了。
但一来自己先请托的刘琦替自己写信,二来又理亏,他只得能答应。
‘算了,就当是提前付下几次请托写信的钱。’曹方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假装不知道刘琦在嗢鹿州当兵,而不是碎叶镇。
“某这就去买纸,再借笔墨,替你写家书。”刘琦赶忙说道。花月楼是什么地方他已经听张浒提起过,明白自己占了大便宜,当然要马上答应。
第5章 床前看月光?举头望山月?
曹方豪又苦笑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身旁传来声音:“这是要给谁写信?”
几人都侧头看去,就见到一位身着长衫、头戴冠簪、腰挎三尺的年轻人手里提着酒壶,摇晃着走了过来。
这个读书人应当认识曹方豪曹方峰二人,靠到他们兄弟身旁,瞥了一眼刘琦,似笑非笑地说道:“怎地,从前不是请我写家书么,今次怎要换人?”
“家书这东西可十分要紧,要是托的人写得白字太多,替你父母读信的人看不懂,信不就白写了?”
“你这人说甚底!”张浒叫道。安西大都护府,甚至整个碛西的读书人都很少,几乎都在各级衙门里面做事,或者是本地大家族的公子,他们这些大头兵不敢得罪。
但这人如此贬低刘琦,尤其是贬低在张浒看来十分不凡的会写字,他就忍不住出言反驳。
不过,他之所以会‘忍不住’,还有一个原因:‘看他认识曹家兄弟俩,还为他们代写过书信,应当不是大人物,得罪了也没甚大不了的。’
“我说何话?”这读书人倒也没生气,或许是因为一个不识字的大兵叫嚷不值得让他生气。
他又斜觑了一眼身着土黄色外衣的刘琦,说道:“让旁人替你争辩算甚底男人?我就是瞧不上你,你要比文,咱们就好好比一比;你要觉得文的比不过,”
说着,他拍了拍腰间的佩剑,“比武的也行!”
‘你他麻是吃错药了吧!我没招你没惹你,一个劲怼我干啥!’刘琦在心里吐槽道。
张浒那句话说的一点也不重,自己更是一句话还没对他说过,更没有任何挑衅的动作,怎么就刺激的他这么激动?
但不论如何,话说到这个份上,刘琦不能继续缩着了,哪怕被人打一顿也比做缩头乌龟强。
可是,看了一眼这人腰间的佩剑,想了想在科举制大兴之前读书人的战斗力,虽然对文学同样没信心,刘琦还是咽了口吐沫,说道:“既然你要与我比试,我接下就是。此事因代替写书信而起,当然要比文。”
“好,既然比文,现下无纸笔,况且酒肆这种地方也不好写字,那就比作诗吧。自古以来作诗无过于本朝,比作诗最好。你意下如何,嗯?”读书人道。
“那就比写诗吧。”刘琦本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精神,答应了比试内容。
这时整个酒肆内的客人、酒保已经将他们几人团团围住,都等着看热闹。读书人说道:“为免有失公平,也省的旁人说我占你便宜,就随手指一人出题。”说着,他指了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苦力的人。“你出题目。”
“俺?”被他指的粗汉挠挠脑袋:“俺可不懂诗。”
“只是让你出个题目,你不用懂诗,随便出一个。”
粗汉抓耳挠腮一阵,最终指着城正中方向说道:“写城中的报本塔吧。”报本塔是几百年以前佛教刚刚传来碎叶时,由当时崇尚佛教的国君建的,是本地一景,也是安西人数众多的佛教徒心中的圣地。他自己觉得这个题目不算粗俗,还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出来。
“那就写报本塔。”读书人说完这句话,也不搭理刘琦,坐下开始琢磨。
“你能作出一首好诗么?不用极好,比他强就成。”张浒凑在刘琦耳边小声说道。
“他可不能小觑。”曹方豪也不知刘琦的文采如何,但下意识觉得比不上那人,听到张浒的话后也小声说道:“你们不认得他,他姓李名叫李全,是本地世家大族李家的族人,虽然不是嫡支,可也从小饱读诗书。他应当比不上中原的世家子,可某觉得……”后边的话曹方豪没说出来,但意思很明显。
‘我作出个屁啊!’受现代教育长大的刘琦能会写繁体字就不错了,让他写诗,写‘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还是‘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可没人给他捧哏出第四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