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后世出名的诗有写塔的也就罢了,抄一下,先把眼前糊弄过去;可后世他背过的几十首诗词一首写塔的都没有,怎么办?刘琦像着急上厕所、但厕所前的队伍排出八里远的人一样,脸都憋红了。
“哎,你还不如选和他比武的,被打一顿也比这强。”张浒见刘琦的表情就明白他啥也写不出来,不禁说道。
“待会儿你就老老实实认输。”曹方豪道:“李全这样的世家子都好面子,你要老实认输,他全了面子也就罢了;你要是不老实认输,他一不高兴,对你更不好。”
“李全现下还是碎叶镇兵曹参军佐史,大小是个官儿,咱们做大头兵的别招惹。大不了我多请你几顿酒。”
‘明明是我摊上无妄之灾,而且一句得罪人的话都没说过,竟然我还要认栽!’刘琦当然不高兴,但是,
‘算了,形式比人强,认栽就认栽。你等着,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场子找回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刘琦像废柴退婚流的主角一样在内心狂吼。
这时李全已经作出一首诗,大声读了出来。“寻胜谁为携手人,我来君去隔昏晨。酒边写塔安西日,分映埃尘折角巾。”
“好!”现场顿时响起一阵叫好声。不过别误会,他们可不是因为这首诗写得好叫好的。酒肆内外的上百号‘观众’八成大字不识一个,懂诗的更未必有一人。
他们只是从刘琦的表情判断刘琦肯定不如李全,等着看笑话呢。鼓掌的所有人都看向刘琦,有人的笑意已经快要憋不住了。
刘琦的脸更红了。他也是有自尊的,在这么多人面前不得不认栽,起因还十分莫名其妙,心里快憋屈死了,只是站在原地不说话。
“喂,你若是有了诗作,就读出来,让众人品评品评;若是没有就认输,别直愣愣地站着。”李全道。
刘琦的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只能颓然的松开,就要开口认栽。
“哎,小半个时辰连个屁都没憋出来,还不如我呢。我还能说出一句‘石塔有七层,上粗下面细’呢!”见刘琦要认输,有人讥笑道。顿时引起一片哄堂大笑。
听到这话,刘琦气的差点儿当场发飙,转过身厮打说话那人。可他忽然想到什么,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不要哄笑。”李全自己也憋不住笑了几声,不过很快忍住,出言呵斥道。
“你到底有没有诗?”他又对刘琦说道,语气已经有些不耐烦。
“托你的福,想出了一首。”刘琦道。
“托我的福?你且读来。”李全道。
“那我就读了。”刘琦咳嗽一声,朗声说道:“远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细来下面粗;有朝一日翻过来,下面细来上面粗。”
“噗!”现场顿时响起一片笑声,众人丝毫没有掩饰的大声嘲笑刘琦。
“哈哈,这也叫诗?”
“就是,这要也算诗,我适才说的那也是诗了。”
“哈哈!”
“这,还不如认输呢!我的话你是一句没听进去!”曹方豪面色焦急。
他虽然大字不识一个,可也能听出来这根本不能算诗,就是老百姓平日说的顺口溜。如果刘琦真的作出一首诗也就罢了,哪怕不如李全的,说出来也没啥;可说几句顺口溜充作诗,这不是消遣李全嘛!他恐怕会更生气。
果然,李全愣了一下,随即高声叫道:“你这哪里能算诗?”
“如何不能算诗?”刘琦反问道:“这首诗押韵了。”
“你放屁!”李全忍不住爆了粗口。“押韵就能算诗?平仄呢!你个不读书的军汉,识得几个字也大言不惭的作诗!恐怕都没读过几首诗吧!”
“我也是读过几首诗的,比如本朝大诗人李白李太白的《静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刘琦一时想不到如何妥善回答,干脆抖个机灵。
“青莲居士的《静夜思》?”听到这首诗,李全又愣了一下,眼神有些飘忽;但听刘琦说完整首诗后勃然大怒,而且比刚才更生气。
“你个獠奴!连诗句都能背错!分明是: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怎会是床前看月光、举头望山月?”刘琦从小到大背的都是床前明月光和举头望明月,因为这首诗知名度太高,他记得清清楚楚。怎会背错?
见刘琦这幅表情,李全张嘴就要继续骂。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李全,议论诗赋,应当对诗不对人,即便所言有谬误,岂能如此骂人?”
“你……”李全转过头就要将一腔怒火冲着这人发泄出来。可当他看清这人的长相后,脸上的怒火却在瞬间消失无踪,而且躬身行礼道:“见过岑书记。”
第6章 幕府为才子
‘书记?他是安西副大都护、安西节度使高仙芝幕中的掌书记?’听到李全对这人的称呼,刘琦认真扫了几眼这个刚刚站出来的男子,不禁暗暗喝了声彩:“好一个大唐读书人!”
这人看起来年近四旬,脸色微黑,下巴留着半尺长的胡须,着圆领袍衫,腰间挎着一柄棠溪,头戴冠簪。这幅打扮和衣着与李全倒是相差无几,但气质大不相同:
中年男子微黑的皮肤、略粗糙的双手都表明他从军多年,颇类似军汉;但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却又有着读书人的儒雅,让旁人难以将他误认做大老粗的武将;就算认作武将,也会觉得他是个文武双全的儒将。
“要是读书人都像这样,多好。”
岑书记感受到刘琦的目光,侧头对他微微一笑,又转过头对李全说道:“你说的不错,太白兄的原句确实为: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山月,低头思故乡。”
“但,这位小郎所改动的两个字却比太白原句更好,即使太白此刻在此处,也必定是欣喜于有人能将自己所作之诗句改动的更好,而非恼羞冲怒。”
“李全,我知你是太白兄之拥簇,极喜欢他的诗句,但也不可陷入魔障,这必不为太白兄所喜。”
“是愚孟浪了,岑书记教训的是。”李全只能低头认错。但他仍不完全服气。
“岑书记,不知您可听到了他先前所说那首所谓的诗?完全不合平仄、韵脚也乱七八糟,字词更是粗疏,岂能称之为诗?我因此说他不读书,有何错误?”
“你这样说,倒也不错。”岑书记捻着胡须说道:“可是,作诗之目的为何?古之诗人我不敢妄加评论,但当世诗人,或是以诗言志,或是阐明道理,或是讥讽人事,而非为作诗而作诗。是以只拘泥于平仄韵律,反而落了下乘。”
“他这几句话有何目的了?无非是用来搪塞。”
“这几句虽粗疏,但细细读之,却颇有寓意。”
“有何寓意!”
“这几句诗初看文句粗俗,其实粗中见巧,蕴有哲理在焉。被审视之事物,一旦主客体易位,那就另是一番气象了。”岑书记品评道。
‘卧槽!随口说一首打油诗,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哲理?’刘琦目瞪口呆。
他真的只是因一个围观者随口取笑的话语而忽然想起这首不知道何人何时在何地编的打油诗,完全没觉得里面有什么寓意,也没想过阐明什么道理,竟然还能这样解读?
李全的想法和刘琦差不多,‘就算这狗屁诗真有寓意,那也不会是那个军汉的本意!绝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可他却不敢再与岑书记争辩。一来不论是不是强词夺理,岑书记说的有那么点儿道理,他也不觉得自己辩得过;二来,岑书记比他官位高;
第三点最重要:他还想效仿长辈去中原游历,若是有岑书记这样的中原名士举荐,能事半功倍。
所以,“岑书记所说不错,这确实应当算作诗,是愚胡乱言语了。”李全再次躬身说道。
“不过这首诗确实太过粗疏,就算有寓意,也比你那首差得远;不,从文采考量,几无可取之处。虽蕴意要紧,文采也要紧,没有文采,有几人会认真思量诗有何蕴意?这场比试,是你赢了。”岑书记又道。
“是我输了,甘愿认输。”刘琦马上接口。现在这个情形已经是他想象不到的好了,当然要就坡下驴。
李全也意兴阑珊地接受刘琦的认输,走回自己适才所坐的那张桌子。当然,他没有忘记请岑书记一起吃酒。
“几位军爷,小的来迟,恕罪则个。今日这顿酒权当小的请客。”围观的人都散去后,酒肆的主人家赶忙走过来对刘琦、张浒、曹家兄弟赔罪。
刘琦不会怪他,毕竟按曹方豪所说,李全是当地世家大族的族人,还当了官,一个开酒肆的小生意人确实得罪不起,不阻止情有可原。不过嘛,他也不会接话,张浒和他是熟人,当然应该由张浒收尾。
何况他也没空搭理这人;岑书记答应李全邀约的同时,又让他去同桌吃酒。刘琦受宠若惊,瞥了一眼李全没反对的意思,赶忙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坐在岑书记侧面。
“这位郎君,今日是我的不是,我,我家兄在怛罗斯战死,心里气不顺,这才对你无礼,还请恕罪。”待他坐下了,李全忽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