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几人差不多都是这种感觉,唯独赵汉儿和归义羌人那加还能适应。
也有热的东西,泛着酸味的酸马奶酒在简朴的土鬲里被加热,香气扑鼻,乳白色的奶酒先给唐靡当儿满上,然后轮到几名吏士,这是将他们当成贵客了。
唐靡当儿都已经将木碗端起来了,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按照羌人的做派,这趟交易说不定就因为一碗酒黄了,任弘只好举盏,却不忘低声嘱咐其他几人:
“别喝太多。”
但韩敢当一遇上酒,就把任弘的话忘脑后了,这酸马奶只要习惯了那味道,酸酸甜甜甚是可口,度数也不高,老韩越喝越想喝,甚至和唐靡当儿的儿子,一个名叫“唐东号吾”的羌人武士拼酒,最后还赢了!
羌人们欢呼阵阵,但任弘却只用同情的眼神看着老韩,他知道,这个铁塔一般的巨汉,接下来几天算是完了。
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正在通过那加翻译,与羌人们吹牛的韩敢当,表情就从酒酣的意犹未尽,变成了一言难尽。
而后便捂着肚子跑出了营地,许久才虚弱地回来,还不及坐下,腹部又是一阵天翻地覆的声响,老韩眉头大皱,又捂着跑出去了。
“上吐下泻,起码三天。”
任弘摇摇头,真像极了前世刚去到藏区的自己啊,真以为自己喝过几斤牛羊奶,就能痛饮酸奶酒了?这东西对汉人来说,真是汝之蜜糖,我之砒霜。
反倒是比赛喝奶酒输了的唐东号吾,问起那加河西羌人的近况,让他说说,在汉朝统治下,河西归义羌人的日子如何。
“吾等与汉人杂处,虽然也有习俗既异,言语不通,数为小吏奸商哄骗欺压的事,但比起河湟诸羌,日子好过多了。”
那加告诉婼羌,归义羌可以在集市与汉人平民交易,用牲畜牛羊,换取粮食、布匹,各取所需。
汉朝是通过羌豪统治归义羌,几十年下来,河西羌人日趋汉化,会双语的人不在少数,一些羌人从事河西置所、烽燧的徒、御、邮、骑等职务,甚至有人当上了啬夫。
婼羌人初听时虽羡慕河西归义羌能够随时获取粮食,但当他说到,归义羌的豪长每年都要向官府报到,发生纠纷要找汉官解决,羌人名籍也要登记,在汉朝征召时,作为属国骑兵加入军队,已经喝醉的唐东号吾却大笑起来:
“我明白了,归义羌就像是狗,被汉人养着,给汝等骨头和肉,高兴时摸一下,不高兴时踹一脚,让咬谁就咬谁。”
他起身拍了拍被太阳晒得发红的胸膛:“而吾等,则是雪山和大漠间的野狼,自由自在!”
婼羌武士们开始起哄嚎叫,那加涨红了脸,半天憋出一句:
“给大汉做狗有何不好,汝等现在随吾等去楼兰,不也一样是贪大汉的骨头么?”
“你!”
唐东号吾恼羞成怒,手摸到了剑上,猛地拔了出来,吓了任弘一跳,他不懂羌话,没搞清楚二人方才还在推杯交盏,怎么忽然动起手来。
赵汉儿立刻卸下弓瞄准唐东号吾,不远处的楼兰人也站起身来,神情紧张!
一场火拼一触即发,这场被任弘凑一起的三方联盟,眼看就要因一次口角而分崩离析!
就在这时,唐东号吾却被去胡来王从后面踹了一脚,唐靡当儿裹着羚羊皮裘,不紧不慢地说道:
“发什么酒疯,快给小汉使致歉,然后滚去睡!”
父命不可违,唐东号吾告了声罪,气呼呼地退下了,婼羌武士们也在依次给去胡来王行礼后,各自找了草地上柔软的地上,裹着毡皮睡得横七竖八。
篝火旁,等那加在任弘耳边低声说完方才原委后,唐靡当儿叹息道:
“年轻人啊,什么都不懂。”
“他没经历过二十年前,西域诸国必须在汉和匈奴间,选一个做主人的日子。”
老迈的去胡来王摸着脖颈上的牦牛骨项链,笑道:
“他也不明白,做大汉的狗,吃饱喝足,可比那些终日挨饿,最后被射杀剥皮的野狼,强多了!”
……
到了二月十八这天下午,当任弘他们靠近楼兰城时,却发现人丁还算繁盛的孔雀河三角洲,郊外竟不见一个人,甚至有农具和草篓直接扔在田间,水罐摔碎在地,看脚印可知,郊区的楼兰人走得很匆忙。
这让任弘有种不祥的预感:匈奴人这么快到了?
而就在半刻后,他们果然遭遇了一队正在一个村庄纵火的匈奴人,人数不过七八骑,看样子是一支斥候。胡虏方才忙着抢掠,刚刚发现有大队羌人骑兵靠近,匆忙上马欲逃。
任弘连忙道:“追!不能放过斥候!”
但他身边三百骑羌人,却没有一个人动,所有人都看向去胡来王。
“说好只遛马,不与匈奴交兵的。”老家伙笑眯眯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于是任弘换了个说法,让那加用羌话大声喊道:
“若有人取得匈奴人一枚首级,可以在汉使处,换100石粮食!”
话音刚落,百余骑羌人甚至不等去胡来王的命令,立刻就动了起来!
……
PS:下午卡文没写出来,晚了点,第二章 在11点30。
第78章 没有中间商赚差价
“汉军援兵?”
匈奴僮仆校尉勒马站在孔雀河畔,听着逃回的斥候如此报告,大为诧异。
他看向远处楼兰城西边的原野,确实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在那驻足,而且多打黄旗,确实很像汉军。
但这怎么可能呢?僮仆校尉算了算时间,他奉匈奴单于和日逐王之命,驻扎在近海(博斯腾湖)附近,赋税西域诸邦,不断给匈奴右地提供黄金、牛羊和粮食,也就近监控诸邦。
作为扼守南北两道的楼兰国,自然是的重中之重,尤其是在汉朝近来有重返西域迹象的情况下。
去年僮仆校尉还亲自到了一趟楼兰,在楼兰阏氏的请求下,让许多匈奴女子嫁给楼兰诸城主、贵族,一来示两族亲好,二来也协助阏氏监视。
十日前,却有几个匈奴女子带着楼兰王子疾驰到僮仆校尉驻牧地,向他告急。
僮仆校尉这才知道,楼兰,变天了!
他立刻派人禀报湖泊北面的日逐王,自己则带着轻骑四百,沿着孔雀河先行南下,八天时间赶了一千里路。
途中,僮仆校尉还不忘将楼兰王子立为新的楼兰王,在僮仆校尉想来,既然只是傅介子一行刺杀安归发动政变,那说明汉军大队人马尚未西来。
若能赶在汉军抵达楼兰前,杀死傅介子和反叛的楼兰城主,扶持王子上位,再以逸待劳,迎击千里跋涉,穿过白龙堆后正疲敝的汉军,定能保住楼兰!
但僮仆都尉没料到,汉军的援兵,竟与自己同时抵达楼兰,远远看去,看人数还不少,起码有三四百骑。
“瞧方向未走伊循城,而是从湖泊南面北上。”
僮仆校尉很清楚,从汉朝来楼兰,有三条路:一是出玉门过三垄沙白龙堆的楼兰道。
二是经诸羌的羌中道,三是沿着南山(阿尔金山北麓)与沙漠中间的狭长山谷,从婼羌去往阳关的羊肠小路。
比起只有羌人才能承受的茫茫高原,比起那些崎岖的山谷和冰川,第一条路竟已是最好走的。
所以汉军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比匈奴快,莫非是紧跟着汉使西行的?
但这时又有了新消息,之前散出去的斥候陆续归来,向僮仆校尉禀报,方才追逐他们的,不是汉骑,而是羌人!已有不少斥候在羌骑疯狂的追逐下,死于非命。
“羌人,婼羌?”
僮仆校尉有些牙疼,婼羌,这是一个从来不向他缴纳贡赋的南山行国,人数虽少,但去胡来王仗着婼羌驻牧地辟处山中,一向对匈奴不卑不亢,甚至不顾僮仆校尉警告,年年北上抢楼兰的粮食。
婼羌人再度投靠汉朝,这下情况变得复杂起来,虽然在这平阔地域,僮仆校尉有把握以同样人数完胜婼羌。
但别忘了,还有楼兰城在旁边呢,若被其内外夹击,恐怕不妙。
僮仆校尉在思量许久后,知道楼兰之事,已经不是自己能处置的了。
“留下部分斥候,隔着十里小心监视楼兰,其余人随我去伊循城,等待日逐王的大军到来!”
……
“你砍了两颗首级。”
“你是一颗。”
“你叫什么?姊当烧?”
而在另一头,婼羌武士们正围着铺开笔墨木牍的任弘,看他登记斩首情况。
任弘盘腿坐在一株胡杨木下,一边记一边让那加维持秩序:“诸位婼羌壮士别挤,一个个来!”
一颗颗匈奴人的头颅堆在他脚边,幸好任弘经历过数次厮杀,否则这七八颗血淋淋的脑袋堆一起还是很骇人的,而且臭气熏天。
又一个匈奴人的首级,被揪着辫发扔到面前,任弘一抬头,才发现是笑眯眯的赵汉儿。
“原来是归汉啊,你方才也上了?”
赵汉儿摇头道:“果然和传闻的一样,羌人骑兵长在山谷,短于平地,不能持久,骑射不精,而喜欢连人带马持矛地触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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