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北部的孔雀河三角洲,交给亲汉的伊向汉,让他作为楼兰城主。位于北道枢纽的伊循城,则直接由汉朝派兵戍守屯田,作为统一西域的桥头堡。
如此,傅介子的使命才算大功告成。
但前提是,要扛住匈奴日逐王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击。
这些事任弘自不会对昆格耶细讲,仍以金帛诱之:
“傅公让我来召集各城城主,带上至少一百名壮丁,前去楼兰相会,大汉天子有黄金丝漆器等美物赐予诸城主。”
傅介子派遣任弘南下时告诉他:“北部与中部各城加起来,能凑一千丁壮,吾等挟持各城主,逼其部属尽力。匈奴日逐王派遣南下的胡骑,大概不会超过此数,人数均等,又据城而守,好歹能壮壮胆,撑到汉军抵达。”
话虽如此,但任弘仍觉得没啥用,楼兰以小国侍奉大国,如水一般反复善变,就算召集再多人去,没有斗志,一样是乌合之众,说不定转头就将使节团卖了。
但既然老傅已经决定,任弘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只能照办,说完后便不再言语,让卢九舌代自己翻译。
他则低头喝着昆格耶招待的葡萄酒——用陶碗喝。
却不成想,昆格耶虽然满口唾弃安归,声称服从大汉天使和新王之命,最后却道:
“但,海头城恐怕不能派丁壮前往楼兰,我也不能离开此城半步!”
“为何?”
任弘皱起眉来,海头城作为中部最大的城,虽然比楼兰稍小,但也有居民千余,丁壮三四百,眼下楼兰人粗放的耕作已经结束,麦种撒到地里就不用管了,出一百人没什么问题吧,这昆格耶怕不是想自保坐观汉匈成败。
任弘想要摔碗作色,吓唬吓唬昆格耶,却听到外面的楼兰人一阵惊呼。
“来了!来了!”
……
等任弘他们出了厅堂,登上海头城南墙时,才明白外面的楼兰人为何惊呼:
却见城外数里处,有一群或披头散发,或扎着辫子,身穿毡皮衣的骑马武士正在耀武扬威,高高举起简陋的弓,挥舞刀剑,嘴里嚎叫着听不懂的话语,任弘点了点,人数足有三四百!
“匈奴人?”
任弘有些惊讶,按理说匈奴人是不可能出现在这的,看着也不太像,城外的游牧武士容貌不似草原牧民的圆脸,而是狭长而黑瘦,且连赵汉儿也听不懂他们在叫嚷什么。
倒是跟他们来的归义羌人那加听懂了几句,判断出对方身份,竟是自己的同胞:“羌!”
“是婼羌。”
昆格耶如此纠正,这位城主虽有些老迈,却已经披挂了上了一身厚皮甲,亲自御敌。
原来是婼羌啊,任弘了然,楼兰周边的广袤区域,就位于后世的“若羌县”,这名字便是源于婼羌人了。
任弘听卢九舌说过,婼羌是个小行国,乃是羌人最西边的一支,他们在楼兰之南,阿尔金山北麓随畜逐水草而居,出产铁,会铸造刀、剑、甲、矛等兵器,其首领号:”去胡来王”。
但此处离阿尔金山尚远,他们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昆格耶告诉任弘:“蒲昌海南部的草原,便是婼羌人的春牧场,他们开春便举族北上,在蒲昌海游猎放牧,入秋再将牲畜赶回山上。”
据说这群来自高原的婼羌人十分彪悍,女子也可骑射作战,反正方圆千里内没有敌手,所以牲畜由女人孩子照看即可,而婼羌的男人们,就要干点副业了。
比如说抢劫商队,或者围攻楼兰、且末的城邑,非得楼兰人交出粮食,才肯退去。
而作为楼兰中部最靠南,且与罗布泊最近的海头城,自然首当其冲。
城里的楼兰人也如临大敌,或登上城墙,或搬重物堵住胡杨木门,动作娴熟,看架势,经历类似的骚扰不是一次两次了。
虽然婼羌人好像挺讲信用,得了粮食便会离开,但昆格耶看样子是不打算服软交粮的:
“去年给匈奴交了一次贡赋,春种才刚刚播下,城里哪还有余粮。”
他笑道:“所以,别说吾等去不了楼兰,恐怕连汉使,也要安心在城内等待了。婼羌人不会强攻的,顶多在城外游弋半个月,见啃不下来,便会离去。”
半个月?傅介子可是要他们完成任务后,立刻返回楼兰协助抵御匈奴的,这下可麻烦了,与任弘同行的几人都皱起了眉。
说话间,城外的婼羌人骑着马冲到近处,开始大声叫嚷,为首一位骑着花马的婼羌武士,更用蹩脚的楼兰话,要求海头城交出一百担粮食。
结果在昆格耶一声令下后,他们挨了城头一阵齐射。
婼羌人愤怒地还击,也胡乱朝城墙上射了几波箭,但成效不大,于是在一阵号角吹响后,又嚎叫着远离。
却见婼羌人返回河边,聚集在吹响号角的人身边,那是一位头发花白扎成辫,不骑马,却骑着一头白色牦牛的长者。
在他一声令下后,婼羌人改变了战术,不管城邑,反而径直朝河边耕地冲去,在刚刚发芽出苗的麦田纵马践踏。
“麦苗!”
这招狠,婼羌的马匹每走动一下,都好似踏在楼兰人,踏在昆格耶的心头!
“那是婼羌首领,去胡来王亲自来了。”
昆格耶放下挡箭的盾牌,不愧是老对手,这下他没刚才那么淡然了,又不敢带人出城作战,只能苦着脸,眼睁睁看着麦田被破坏。
这时候,任弘说话了。
“城主,若我能帮你解除婼羌围城之患,你是否能立刻带着人手,赶赴楼兰?”
昆格耶面露怀疑:“汉使如何让婼羌退去?”
“这有何难。”
任弘笑了,问道:
“城中可有黄布?”
……
第76章 我怀疑你在搞黄色
在破坏了城外百多亩麦田后,“去胡来王”唐靡当儿让部众们停手。
婼羌人没有文字,但有历代首领口口相传的史诗。
他们的祖先原本居住在河湟之地,但最终厌倦了诸羌部落为了大小榆谷,几代人相互掠夺仇杀的生活,毅然西迁。
部族顶着暴风雪,沿着羌中道,经过高原、盐湖和冰川,穿过阿尔金山垭口,抵达了西域东南角,这片雪山、沙漠、湖泊和草原相杂的土地。
高原湖泊洁净无染,数不尽的藏羚羊和野驴群可供狩猎,而在高原上冰雪未化,草还未长时,还能朝低处走,越靠近罗布泊,水草就越是丰饶。
也就是在这,婼羌与楼兰人第一次相遇了。
婼羌人自从西迁后,与楼兰打交道一百多年,也抢了他们一百多年,已经产生了默契:一座城就要一百担麦面,不多拿,也不少拿,毕竟明年还要来呢,做事得细水长流,而不是图一时爽快,拿到粮食就离开,绝不滞留。
婼羌人自认为很守信义。
“狩猎不杀母羊和小羊,这是规矩,食谷而不乱杀人,这也是规矩。”
破城而入这种事他们更不会做,一来整个部落丁壮就五六百,不必要的战斗会损耗人口,其次,就算打下了城,然后呢,留在这里统治么?
婼羌人对一切海拔太低的土地都毫无兴趣,因为他们赖以为生的牦牛受不了这里的酷热,所以只适合春天跟着野驴群来此狩猎,顺便放牧羊群,入夏就要回山上去。
所以,即便唐靡当儿让族人破坏海头城外的麦田,也是适可而止,这只是为了让城内的楼兰人想清楚,究竟是一百担粮食划算,还是今年颗粒无收划算?
但楼兰人并未给出回答,反倒是到了下午时,海头城忽然竖起了十来面黄旗!
年轻一辈的婼羌人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唐靡当儿却眯起了眼睛,想起二十多年前,那支大军从南道经过时,从楼兰到于阗,整个道路上尽是亮眼的黄色旗帜。
那也是婼羌人一次重大的失手,先是匈奴派人来,让婼羌人袭击跟在那支大军后面的粮队,结果婼羌人才劫了三五辆车,便被一支彪悍的骑兵一路追击,或是被杀,或是被俘。
婼羌人从此长了记性,就像狩猎时好好的野驴不打,却偏去惹暴怒的棕熊干嘛?往后见到打黄旗的使团,他们只在山石上远远看着,绝不去招惹。
而当匈奴再派人来联络时,当时刚当上首领的唐靡当儿更做了一个决定:杀死匈奴使者,将头颅送去阳关——婼羌人的领地沿着阿尔金山北麓分布,西边直达且末,东边与阳关相接,他们与汉朝的距离,比楼兰还要近。
唐靡当儿的判断是对的,匈奴隔着楼兰,对婼羌人无可奈何,倒是婼羌讨了汉朝欢心,得到了许多粮食牛羊作为赏赐,外加一个“去胡来王”的称号:去胡而来归附大汉之羌王也。
所以理论上,婼羌也是大汉属国才对,尽管他们从来没上过贡,因为那之后不久,汉军就退回了玉门阳关,鲜少西出了,那抹亮眼的黄色,也再未插到任何一座西域城邑之上。
这些事,部落里年轻一些的后生是不甚明了,但作为第一代去胡来王,唐靡当儿却记得很清楚,他有种感觉,这次来海头城搜粮,怕是会很不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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