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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陈叫山自杀狼之战后,便愈加懂得士气之重要,困难大如天,不抵一声喊,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便笑着说,“下坡好啊,下坡不费劲,挺直腰杆走……”

七庆走到仙跳坡跟前,朝下瞅了一眼,“哎呀,我的娘哎,这狗日的坡……”兄弟们便纷纷跑到坡前,伸着脑袋看,一看,皆不吭声,一脸怯怯。

“咋啦,都怂了?那么多狼都不怕,下个坡就怕了?”陈叫山根本不去看坡,仰头环视着一转的山峰,打量看有没有另外的山道,嘴上却说,“都把你们裤裆里的玩意儿,掏出来看看,堂堂男儿七尺汉,站着尿尿气冲天,怕啥?”

宝子却又愁苦着脸说,“队长,仙跳坡是下坡,过了仙跳坡,还有九岭十八坡的上坡哩……”

若是在两军对垒之际,兵马交锋之前,宝子这般行为,便属于扰乱军心,打击士气,身为三军统帅的陈叫山,便可下令将其斩首示众!但宝子是北山的活地图,没了他,怕更是麻烦,更何况如今只是取湫,并非打仗……

“好,我走前面,宝子你走最后面,马惊了,车翻了,我陈叫山一人扛着……”陈叫山将头车的挽具解开了一面,站到辕把前,两手分握车把,冲头马的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喊了一声,“驾——”……

兄弟们见此,便纷纷走到车前,有人在车前扛,有人跟车后拽,一溜排朝仙跳坡走去……

走了不到一袋烟工夫,每个人都是大汗淋漓,陈叫山卡在最前面,只感觉脊背上,有一阵一阵的推力,不停地传来,推着自己,似要掀翻自己,让失控的车辆,从自己身上碾压过去……路又不宽,路左侧是望不见底的千丈深涧,路右侧是荆棘丛生的乱刺丛,路前方则是云气腾腾的坡底,每一步都是捱着走,翻入路左,粉身碎骨,死无全尸,跌在路右,不死也得活受罪,被扎成刺猬……

“哎呀呀,不行不行……我的腰断了……”瘦猴拽着套绳,连连地叫着,身子已经朝后斜去,几乎快呈躺倒之势了,却又腾出一只手,去拍自己的腰,车子猛地朝前一拱,车把打在满仓的屁股上,满仓不敢回头看,膝盖弯着,脚后跟死死地扣路,一脑门子的汗水……

陈叫山运用十二秘辛拳的心法之功,尽量地平息呼吸,调整身体发力之平衡,最大限度地节省体力,饶是如此,仍感觉脊梁骨,像被一把钝锯子,一下又一下地锯着一般……不禁感慨:仙跳坡,仙跳坡,神仙从这里过,也得跳着下坡哩……

二虎越朝下走,屁股上的箭伤便越发地疼,汗水一浸,仿佛有一把小剪刀,正一刀一刀地剪着伤口,疼得二虎脸上的肉挤成一团,忽而左拧,忽而右斜……忽然,一脚没踩实,一屁股墩在了地上,屁股被墩得几乎要爆炸一般,一疼,手腕一软,手里的套绳抓不住,“呼嗖”一溜,前面扛顶的大头,便招架不住了,眼见车把戳过来,慌忙一躲,车把戳在了马屁股上,马瞬间一惊,后蹄乱踏,前蹄刹不住,一下俯卧在地……车上拉的东西,原本并不重,但这连连下坡,耗去了太多体力,即便是空车一辆,似乎也控制不住了……马一惊,车一冲,大头被车把打中了耳朵,只觉得眼前一片红红绿绿,耳朵里则似戏园子一般,叮啷咣当响……

二虎慌了,连忙伸脚去钩车的后箱板,哪里钩得住?车子从大头的腿上碾过,越发增加了动势,越冲越狠,越狠越快,“咣当”一下,一颠一跳,越冲越猛……二虎咬紧牙,猛朝前扑去,一下将胳膊伸进车轮里,另一胳膊,趁势抓住路旁一棵刺槐树,手被扎得鲜血淋淋,也死死抓紧,车子方才稳住了……

所有人都被刚才的一幕,惊吓得不知所以,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陈叫山深吸一口气,对大家说,“兄弟们,将车上东西卸掉一些,车把转上去,改拉为推……”兄弟们顿时明白了队长的意思,将车上的东西,卸掉了不少,放在路边,待车马下坡以后,人返回来再扛,并将车把调转过来,朝着坡顶方向,改拉为推了……

五里仙跳坡,总算平安走下……这一趟下来,除了陈叫山,其余之人,全部躺在坡底,个个躺如“大”字,肚皮一起一伏,喉结一上一下,似乎每一个骨头节节,都被拆散开了,碎裂了,每一根筋脉,都缩了,紧了,伸不展了……

陈叫山喘了口气,抬头看看前方的“九岭十八坡”,又回头看看躺了一地的兄弟们,眉头皱成一道一团,汗水顺着眼睛,一滴滴地朝下跌去……

第九十二章索桥

下了仙跳坡,又是九岭十八坡。

同是坡,不同的是,仙跳坡是长坡,五里长,一路下;九岭十八坡是短坡,一个接一个,一上,便一下,全是短坡;仙跳坡挑战的,是人的持续力,九岭十八坡,则更考验人的爆发力!

有了下仙跳坡的惊险,陈叫山对付九岭十八坡,便有了经验——上坡车把朝前,下坡箱板朝前,上坡猛赶马,主靠人来推,下坡马靠边,拉拽慢慢缓……

第一个小坡被征服后,陈叫山便给兄弟们打气壮威,“好,整得猛!照咱这个劲头,就算是他娘的火焰山,咱也能翻过去——”

面瓜明白陈叫山的用意,晓得士气这东西,其实就是一种由内而外,由心到身的扩散的东西,可以人传人,一旦传疯了,啥都挡不住,鬼来杀鬼,神来灭神!于是,便对黑蛋说,“蛋,你们拉纤时,那纤歌咋唱来着?”

黑蛋摸摸后脑勺,嘿嘿一笑,“那都是拉纤兄弟们瞎编的,荒滩上没人,胡乱吼,光着屁股拉纤,反正也没人看见,听见……”。陈叫山便说,“这儿荒山野岭的,你就是唱割了皇帝老儿的球,让皇帝老儿变太监,除了咱兄弟,又有谁能听见?怕啥么,教教我们……”

于是,黑蛋犹豫了一下,便教兄弟们唱了起来,纤歌不难,就一个调子,没几遍,兄弟们都很熟了……

从第二个坡开始,但凡遇到了难爬的陡坡,陈叫山一领唱招呼,兄弟们便扯着嗓子吼了起来,吼得脖子上青筋乱冒,脊背上肌肉隆起!尽管唱词简单朴拙,但那吞天吸地的恢宏,气贯长虹的豪迈,万夫难敌的气势,便在九岭十八坡间冲荡开来,似乎要将岩石震裂,将草木点燃,将太阳吼得掉下天来,将天上白云撕成一绺一绺——

咱的那个船吆——呀嘿呀嘿——两头翘吆

女人家的奶吆——呀嘿呀嘿——两肉包吆

添把劲唻——呀嘿呀嘿——船到头吆——

用把力唻——呀嘿呀嘿——啃肉包吆……

“好,兄弟们,过瘾啊!狗日的九岭十八坡,有本事你再陡些么,再高些么,你当老子们怕你不成?”陈叫山将手一挥,“兄弟们,再整猛一些,再痛快一些——”

狗日的个水鬼吆——呀嘿呀嘿——胡折腾吆

老子们的尻吆——呀嘿呀嘿——朝天翘吆

手把稳吆——呀嘿呀嘿——杀水鬼吆——

脚踩实吆——呀嘿呀嘿——干他娘吆……

九岭十八坡,尽管听起来吓人,但毕竟是短坡起伏,一上一下,都不算长,取湫兄弟们在纤歌鼓动下,纵然是汗流浃背,但没一个人再犯怂,一鼓作气,便将九岭十八坡甩在了身后……

过了仙跳坡,过了九岭十八坡,虚水河又出现在了前方,山路平缓前延,依着虚水河,一路向前,不但走起来毫不费力,且那沿河之风景,秀美异常,令人心醉,兄弟们走起路来,抡圆膀子,大步腾腾,震得山抖水颤!

鹏天跟在陈叫山身后,边走边笑着说,“队长,我发现,跟着你,干啥都来劲哩……”,陈叫山回头看看鹏天,便问,“咋个来劲?”鹏天吸了口气,仿佛鼓足了很大勇气,有些像是总结式、感慨式的说,“明明是个坏事,队长你一带头,坏事就变成了好事;明天是办不成的事儿,你一带头,立马就办成了……跟着你干事,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哩!我饶鹏天这辈子,跟定队长你了,天打雷劈,刀山火海,我也跟定了!”

鹏云听着“天打雷劈”这个词儿,觉着不妥,便说,“天,好好的话,到你嘴里,咋就成了天打雷劈了?”鹏天揉揉鼻子,“二哥,咱不是不会攒词儿么,意思就是那个意思……”

拐过一个山弯,行不远,忽闻水声雷动,众人朝下一看,虚水河在这里变得极窄,水势湍急,一个接一个白浪奔跳起来,跌落下去,浪头高处,水花飞溅,浪头压下,碧波滚滚,白沫涌涌,细小的水珠子,似一粒粒珍珠,随着漩涡一圈圈转旋,倏而聚集,倏而消失不见……

谁人能想到,在这大旱之年,虚水河上游,竟有如此汹涌澎湃之水势?满仓抱来一个大石头,猛地朝河中丢去,“扑通”一声巨响,溅起的水花,跃起一丈多高,将满仓前胸的衣服,全都打湿了。满仓用手抹了把脸,嘴巴张得圆圆的,“真……真真深哩……”

虚水河愈窄,前路也变得狭窄起来,且是慢坡缓上,待绕过两座山时,夕阳完全坠入山后,晚霞的红晕,也全然不见,天色已起了麻影,群峰变得模模糊糊,似鬼魅一般耸立着,高而神秘,苍茫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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