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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帮老大 (一剑封喉)



老夫人将拐棍儿在地上,使劲地一戳,微微叹了口气,亦转身朝外走。陈叫山两步跟上来,双手搀扶住老夫人,老夫人的身子猛地颤了一下,转过头来,看向陈叫山,脸上竟是笑,“叫山,你忙吧,我自己能走……”

禾巧和芸凤,齐齐望了一眼陈叫山,便都走过来搀扶老夫人,起先搀扶老夫人的两个丫鬟,插不上手了,便过去牵了志雁的手,志雁一下拽住了老夫人的衣角,连连地扯,“婆,婆,等等我,等等我呀……”

人们各自都走着各自的路,惟独陈叫山,一个人,钉在原地!

秋云站到陈叫山跟前,眼睛竟有些潮潮润润的,嘴唇动了几下,但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在这个大的家族中,曾经有过怎样的故事……

自己的男人,不过是个外来户,一步,一步,成了这个大家族里的顶梁柱!

禾巧,芸凤,她们都算是卢家本体的人。而我,秋云,不是……

自己的男人,如今要对卢家本体的人动手,这会在卢家带来怎样的反应?

秋云想到这里,也晓得自己的男人,是怎样的性格,他决定了的事情,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左右于他……于是,秋云终于没有说出话来,转了身,去撵志雁了,“志雁,志雁,慢些走,别摔着……”

西内院里,一下显得空落起来了……

陈叫山的双脚,钉在地上,没有移动半寸,头高高昂起,望向了天……

面瓜走了过来,在陈叫山耳边一阵低语,末了,陈叫山便说,“那你就走一趟,去县上知会一声……”

刘县长调离乐州后,胡县长接了任。

胡县长是洋州人,对于陈叫山在乐州一步步发迹的故事,比谁都清楚:陈叫山的取湫祭龙王,高价收购红椿木,在西京城大败日本第一高手,与其时的韩督军交集颇深……及至后来远赴汉口,威震两江航会,结识袍哥会的瓢把子范老大,青帮老大杜先生……

因而,胡县长对于陈叫山,对于乐州卢家,那是相当敬畏!

面瓜到了县府,胡县长一听说是卢家来人了,赶紧出来迎接,见了面瓜,腰弯得脑袋都快贴到胸口上了,脸上挂着笑……

面瓜自然晓得胡县长对陈叫山的敬畏,尽管胡县长一再招呼面瓜进去坐,面瓜也只是站在县府大门口,脑袋昂扬着,“昨个江上出了桩案子,陈先生要办置一些人,派我过来跟县上知会一声……”

“晓得,晓得,我晓得……”胡县长连连弯腰点头,陪着笑,“陈先生尽管办置,尽管办置,有啥需要县上辅助的,尽管开口啊!”

“慢走,慢走哈……代我向陈先生问个好……”

面瓜回到卢家大院时,卫队的兄弟们,将六号仓房一伙人,也押回来了。

杨顺成一见到陈叫山,痛哭流涕,“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会长,会长,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啊……”

煞气王也参与了缉捕六号仓房兄弟的行动,这些人中,大多都是从上海一路跟过来的,甚至有几个人,都参加过江阴海战……

煞气王太清楚陈叫山的性格了,他知道:这一回,杨顺成与一帮众义社的老兄弟,注定是难逃一死的!

“把他们嘴巴都封上!”

煞气王将手一挥,一帮兄弟上前,将六号仓房的人,全都用白布塞了嘴!

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曾经众义社的老大,煞气王觉得是自己管教不严,自己也负有责任!

“会长,此事怪我管教不严,我希望,同兄弟们一起上路……”煞气王遂即也跪了下来,冲陈叫山抱拳拱手……

杨顺成听见煞气王并没有替自己求情,反倒在说着“一起上路”的话来,近乎绝望了,“唔唔”地叫着……

陈叫山不愿看见兄弟们一个个地双膝碾地,跪在自己面前,便转过了身子,背对着他们……

此时,卫队兄弟们也齐刷刷跪下,但所有人,都不晓得怎样去说求情的话……

“去通知伙房,做几桌好菜,地窖打开,把陈藏的丰乐桥酒,全部抱上来……”

陈叫山背对着兄弟们,将手高高地举过头顶,一挥,“兄弟们跟我这么长时间了,今天,我们喝个痛快!”

...

第747章生杀堪平

当年的小厨夫毛蛋,如今已是卢家伙房的总厨。

多年前,毛蛋曾经为陈叫山做过一顿“断头饭”,并与师父魏长兴一起去送饭……

一晃多年过去,当年吃“断头饭”的人,如今已是卢家的顶梁柱,一言九鼎式的人物!而恰恰,当年因为一只黑犬,要置陈叫山于死地的卢恩成,却成了生死未卜之人……

岁月流转,时运反复,命运无常啊!

毛蛋默默地在厨房里,亲手剥蒜、捣姜、发泡木耳,并将菜刀在缸沿沿上“呲哐呲哐”地磨着,唏嘘不已……

杏儿已与毛蛋成了亲,生了两个娃娃,如今听闻毛蛋要亲自动手做一大伙人的“断头饭”,便抱着娃娃来厨房看毛蛋。

“你还是死脑筋哩……”

杏儿看见毛蛋把半口袋的木耳都泡了,光是腊肉都摘了十几吊,便说,“你不晓得这饭食的意义啊?你要做得花哨,下料不要太实,谁有胃口海起来吃啊?”

毛蛋觉得媳妇说得有理,嘿嘿一笑,又闷闷一叹,把几吊腊肉,重又挂回到橱柜上头的竿子上去了……

果如杏儿所言,几大桌子菜做出来了,六号仓房的一伙人,基本没动几筷子,有人笑,有人哭,人人端着酒碗,一碗又一碗地朝嘴里倒酒……

席间,煞气王忽然向陈叫山提出了一个想法,“会长,如今国难当头,前线上正缺人手,不如……把兄弟们都送战场上去?”

陈叫山也喝了不少酒,胡子上淋淋一片,叹一口气,压低嗓音,凑近煞气王的耳朵说,“一码归一码……人都有一条命,贫富贵贱,男女老少,命都是一样的……”

煞气王没话可说了,只得默默喝酒……

杨顺成端了一碗酒,几步走过来,“噗通”一下跪在陈叫山脚前,手里的碗高高举着,举过头顶,“会长,兄弟们能走到今天,都是会长你给的……来,会长,干了这一碗……”

说着,杨顺成一仰头,“咕咚咕咚”地将一碗酒,几口喝干了!

谁都清楚:怎么劝,怎么求情,都是无用的……别的不说,就从陈叫山那眼神中,大家已经看出了决绝,不可更改,不容进犯,不须劝解的决绝……

“干来世还是好兄弟!”

陈叫山高举酒碗,抬腕,仰头,喉结连续地上下移动着,大碗里的酒,淋淋而洒,洒得胡须上晶晶一片……

几个六号仓房的兄弟,早已经哭得满脸带泪,跪着来到陈叫山脚前,笑着,哭着,叫着,请求着

“会长,死,我们不怕!明儿不要送我们去古路坝,今儿晚上,就让我们体体面面地走,成么?”

陈叫山仰起头,太阳穴一凸一凹,眼里晶晶亮亮……末了,抓过酒坛,又为兄弟们碗里倒酒……

陈叫山的手抖得厉害,酒泼泼洒洒,倒得桌子上淋淋漓漓,万江汇流归入大海一般……

此际,在西内院中厢房,卢恩成被松了绑,一人坐一小桌前,夹着各色菜肴,不时地酌一口酒,哈一口气,不时地哼起了小曲……

卢恩成坚信自己不会被处死,他认为:陈叫山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不这样弄一出,如何平民愤,定众心?

在卢家,有多少张嘴,会替自己求情,有多少的膝盖,会碾在地上,跪在陈叫山面前,会有多少纷杂的闲言议论,冲向陈叫山而去?

单就老娘这一关,陈叫山如何能过?

因而,卢恩成认为:别人都会死,自己不会!

卢恩成喝得坦然,吃得定心……

果然,陈叫山回到府邸时,禾巧、芸凤、秋云、唐慧卿、二老夫人、以及三个丫鬟,一共八个女人,早已等候多时了……

禾巧最先开腔,颇显一种理智,“大哥他……真的要死么?”

这是陈叫山早就料到的:如果没有任何人来求情,反倒才超级奇怪呢!

“时候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着吧……”陈叫山顾左而言右,“哎,对了,娃娃们都睡着了吧?”

“叫山啊……”二老夫人话刚出口,便带了哭腔,“恩成他……他是作孽……可……可是……”

几个女人都开始哭了:禾巧是默默流泪,无声无息,芸凤是带着一种愤恨的,响亮地吸着鼻子,似是故意的,秋云低垂着头,不断地用手绢拭泪,二老夫人与三个丫鬟,则抽泣不止,身子都抖了起来……

“杀人是要偿命的……”芸凤忽然地不哭了,“可有人偿命的啊!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饶过大哥?”

陈叫山默默坐着,一动不动,尽管闭着眼睛,但仍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在此刻,都在自己身上聚集上,拴系着……

“多给学校一些钱,多给女学生家里一些钱……”

芸凤激动起来了,“人都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再死多少人,她们能活回来?”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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