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而,在唐跃龙心中,爹与娘的印象,是一沓沓的书信,书信上那一个个黑黑的字……
陈叫山带着礼物,过虚水河木桥时,唐老爷正在教唐跃龙舞龙。ong>
灿亮的阳光下,一老一少,一条龙,一团影儿,晃来晃去,时长时短,时蜷时展……
“跃龙,你看,这右脚不能这么移,要这样……”唐老爷拍打着孙子的右胯,用脚轻轻碰触着孙子的右脚,并作着示范,“不能亦步亦趋,不能刻意去踩点位,那样,龙就没有精神了……”
“爷,那你说,龙的精神是啥?”
唐跃龙今年八岁,鬼精灵得很。有关龙的精神,爷爷已经为他说过了无数遍,只怕耳朵都能听出几层茧了。可是现在,小家伙有些累,便想偷懒,于是便又将这个问题抛出来,让爷爷回答,正可借机偷偷懒,喘口气……
唐老爷没有看出孙子的鬼伎俩,便开始讲有关龙的精神,兴许,即便是看出了,也装着没看出,兴许在唐老爷心里,这个问题,很重要呢
“腾云驾雾也好,呼风唤雨也罢,这些啊,都是龙的表象本事……”
唐老爷用袖子擦着额上的汗水,原本笑吟吟的表情,忽而淡隐了去,变得庄严而肃穆,抬头望向天际,仿佛那天上,正有一条龙,乘风欲来,“真正意义来说,龙,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神,心念,心盼……我们祈愿到哪里,龙就能飞舞到哪里,将那事儿促成!”
“所以,龙的精神,首先就应该是成人所愿,积极的,祥瑞的,吉昌的……”
“爷,我听不懂……”唐跃龙歪着脑袋说。
唐老爷正说到兴致处,忽闻孙子来了这么一句,脸上庄严肃穆的表情,遂又淡隐,倒笑了,“懂了也说不懂,磨洋工耗时间,你当我不晓得?”
爷孙俩哈哈地大笑起来……
“唐叔好!”
陈叫山提着礼物进了院子,同唐老爷打着招呼,唐老爷一怔,转身便拱手以礼,“陈先生,好久不见……”
只这一句,便显出了一种因于生分而成的隔阂了。
以往,唐老爷皆称呼陈叫山为“叫山”的,如今,倒成了“陈先生”。
唐跃龙倒是乐呵了,这一下,就不用舞龙了,可以休息了。
“陈伯伯好!”唐跃龙走到陈叫山身前,仰头脑袋看陈叫山。
陈叫山摸在唐跃龙后脑勺上,“跃龙,跟着爷爷学舞龙啊?跟伯伯亮几招?”
唐跃龙一听,心说:冲着你来,我能休息了哩,你倒好,还又提这一茬。
唐老爷看出孙子的心思,便说,“陈先生,走,屋里坐……”
在客厅坐定后,唐老爷招呼陈叫山喝茶,之后,便再无更多话语,客厅里只是两人“噗噗”的吹茶气之声,“嗤嗤”的茶盖刮磨杯沿之声……
“唐叔,开年闹耍耍……”
陈叫山话刚起了一个头,唐老爷便微笑着将其打断了,“呵呵,陈先生,我老了,跳弹不动了……”
“唐叔,闹耍耍嘛,图个热闹,你给大家伙指点一二,交代交代就成……”陈叫山笑着说,“你看,再要不了几年,跃龙也就能跟我们添把手了……”
这话唐老爷爱听,脸上顿生欣慰之色,“这鬼娃,脑壳活络得很,就是怕累……”
陈叫山与唐老爷坐着聊天,一来二去,气氛慢慢便就转了融洽,话也越来越多,笑声不时传来……
“先生,先生……”
两人正在聊着,卫队一位兄弟忽然急慌慌地跑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先生……来来来了大买卖了……”
卫队兄弟说,打东面来了一伙当兵的,说要卢家船队帮助其收购一批铜器,用船运到金安城去。
“铜器?”陈叫山疑惑着问,“运多少?”
“那个当兵的头头说,不限量,越多越好!”
唐老爷也颇为疑惑不解,“当兵的要啥铜器哩?”
“我一听说有大买卖,就急着过来了,也没顾上细问……”卫队兄弟坐了下来,呼吸慢慢调匀了,“再说,人家是长官,常客首接待哩,我也不大好问人家……”
自日本人占领了武汉,长江航运被封,甚至一部分的日本军舰,直接驶入凌江,开至女儿梁一带,两江航会的买卖几乎就陷入了停滞状态。
由此,陈叫山和唐老爷都理解兄弟们的心情:这就好比久旱之下,忽然来了一阵急雨,大大地缓解了旱情。难怪这位兄弟跑来报信时,跑得那般快,那般急匆匆呢……
陈叫山只得起身与唐老爷告辞,“唐叔,闹耍耍的事儿,还望唐叔多多费心思量一下,回头我们定个大致的谱出来……”
陈叫山遂即与卫队兄弟赶回城里,刚入城中,便见街上许多人都提着铜锅、铜勺、铜铃铛,兴冲冲朝卢家大院而去……
...
第750章征收铜器
“铜勺,铜锅,铜铲子噢,铜佛,铜仙,铜观音,黄铜,红铜,紫色铜,一律都收噢……”
陈叫山看见一个胖墩墩的士兵,帽檐歪歪,站在卢家大院正门前,扯着大嗓门在喊着,“多不嫌多,少不愁少,有一收一,支援抗战噢……”
沿着卢家大院外墙,站立一排国。军士兵,但军容不整:有的帽子在头顶,有的帽子在手上拎着;有的把枪扛在肩膀上,有的把枪杵在地上;有的裤管松开,有的缠着绑腿;有的身子尚算端正,有的站得歪七扭八……
大门内,卢家许多的人,也齐刷刷地站着,定定看着胖墩士兵的背影,看着纷纷而来的乡亲们……
胖墩士兵的身侧,摆放着两个大的簸篮,待许多乡亲们提拎着铜器,在大门前站定了,胖墩士兵却又喊,“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支援抗战,责无旁贷,所有铜器一律暂发凭单,不付现钱噢……”
人们顿时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胖墩士兵从裤袋里掏出一把米黄色的长绺绺纸条来,乍看如符条一般,在手里一挥,“都上前交喽,交喽交喽……”
见乡亲们如桩一般站立不动,胖墩士兵便将凭单放下来,“等打了胜仗了,乡亲们拿着手里的凭单,都可兑付钱的……这只是暂时……”
有人开始拧转身子了,有人的嘴巴噘起来了,而更多的人,开始抱怨起来了
“哪有收东西不给现钱的?没这道理的嘛……”
“吆喝的时候咋不说清楚,把人召来了,就成了这儿了?”
“到时候兑付?谁个晓得到猴年马月了?”
“隔夜的金,不如到手的针,日弄人哩嘛……”
“就是到时候了,人家不认账,满身是嘴也说不成了……”
陈叫山眉头皱着,晓得是怎么回事儿了,便几步朝前走,卫队兄弟在前分拨着人群,“让让,让一让,先生来了,先生来了……”
乡亲们看见了陈叫山,便纷纷向陈叫山抱怨控诉起来了,“陈先生,我们当是你发起的呢,你看这,我们都到这儿了,这又不给现钱了……”
“这位长官,你的收购凭单给我看看……”陈叫山走上前去,伸臂索要凭单,接过来,一看:凭单上只是写着“超大器”、“大器”、“中器”、“小器”、“小小器”几种分类。[是:“国民革。命军第五战区**集团军**师”。
整张凭单上,没有任何的底纹图案,也没有加盖任何印章、印戳。即便是书写的字体,也显得笔力孱弱,虚浮歪拧……
陈叫山将凭单还给胖墩士兵,心下便晓得这其中的内情了……
自抗战爆发以来,物价连年上涨,各地民众对于手里的余钱,攥得紧紧,一方面担心既定数额的钱,买不到起先对应量的货品,但同时,也担心钱在手里久了,变得越来越不值钱……
另外,很多人对法币不大感冒,独对银大洋有兴趣。有人私下传说着,说法币那是纸纸货,有个湿气、水侵、火燎啥的,不就报废了么;还是银大洋实在,装在兜里,攥在手里,沉甸甸,叮当响,踏实哩……
所以,当乐州百姓听闻当兵的来了乐州城,要收购铜器,顿时来了兴趣,心下琢磨:能吃军粮的人,手里有的是硬货,拿些铜勺、铜锅啥的,去换些硬货装兜里,也是不赖的呀!
可现在,人们一下蔫了,甚或感觉到被骗一样……
“长官,这些收购凭单,真的能够兑付么?”陈叫山问。
胖墩士兵已从民众崇敬的眼神,连连的招呼中,晓得了陈叫山,呵呵一笑,便说,“陈先生,这能有假么?”
说着,胖墩士兵解开上衣几颗纽扣,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向陈叫山,“看,这是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将军特签的手谕……”
陈叫山从信封里取出一张信笺,展开一看,见上面印着仿宋红色小字,“国殇之痛,中华蒙难,危急时局,犹须振奋!兹由国土沦陷,日寇肆虐,大片河山浴血,几致前线军火紧缺……而沦陷区内,矿物资源,屡为糟践,忍辱不得,后方军工造给,续产告罄……今命**集团军**师辖**团所部,于所属各域,紧急收集铜器,供应重庆军工,以解备产之困……万民同心,奋斗不息,华夏一体,决战到底!”
信笺末尾,果然是李宗仁将军的亲笔手书签名,并辅以名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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