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就这事儿!”余团长想了想说,“我的意思是,来问问卢老爷,往后再遇到这种事儿,要不要……把城门给封了?”
“封了干啥?进,全都让进……”卢老爷喃喃着,“封城门?让人笑掉大牙!”
余团长出了房门,走了几步,折返回来,又是满脸笑,腰弯得帽子都快掉地上了,“孙县长……孙县长说,看卢老爷能不能行个方便,给县里借点儿粮食?上头给发的粮,雁过拔毛,不够吃,兄弟们饿得路都快走不动了,咋为乐州老百姓办事儿?”
卢老爷挺着肚子,噘着嘴,眼睛望着屋顶,半响,方说:“好吧,你去找魏伙头,让他派人给县上送三袋粮食!”
余团长走远了,三太太拿起茶几上的小碟子,用兰花手绢擦了又擦,撇着嘴,“借粮的时候,跟个哈巴狗似的,跑得欢实!那天灾民闹事,多大的响动,也不见派一个人来,他余团长耳朵里塞了猪毛了?哼……”
“罢了,罢了……”卢老爷长叹一声。“对了,刚才唱到哪儿了?继续继续……”
三太太这回抱了一把琵琶,手指头上套上了拨弦的玩意儿,细声细气地唱起了一段越剧,琵琶声声,唱词柔柔,卢老爷听着听着,竟犯了困,眼睛睁了好几下,眼皮像被牛皮糖黏着了。
三太太一脸不悦,正犹豫着要不要唱下去,魏长兴却来敲门了。
“老爷,三太太。”魏长兴左右各一鞠躬,“刚才保安团的余团长来借米,说是老爷给的话?”
卢老爷张了张哈欠,拍拍嘴巴,“是,没错啊!”
魏长兴眉头紧了紧,低着头说,“这事儿,要不要给夫人知会一声?最近放粥……”
“知会个啥?大事儿小事儿都知会,烦不烦?”卢老爷一下怒了,心说:谁都晓得夫人是卢家的顶梁柱,可也犯不着在三太太面前,唱我卢福海的惧内戏吧?这个魏伙头,做菜能行,说话办事真没个眼力……
“热热闹闹啊,唱啥呢?”
卢老爷还想再训斥魏长兴几句,一转头,夫人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见夫人进来,三太太和魏长兴齐齐道了句“夫人好”,便都退出去了。
听着三太太和魏长兴的脚步走远了,卢老爷这才站起身来,笑吟吟地拉着夫人的胳膊,请夫人上座。
夫人坐稳后,挥开卢老爷的手,“听说刚才余团长来过了,啥事儿啊?”
“也没啥,说是大西门那边有人干仗,一伙灾民不让另一伙灾民进城!”卢老爷看了看夫人的脸色,顿了一顿,又说:“还有……县上借了三袋粮食,我正准备去给夫人通报一声哩,夫人却就来了,嘿,巧得很……”
“借了多少回粮食了?你记得清吗?”夫人一脸的鄙夷神情,“回回都说是上头的粮食来了就还,回回这么说,回回还来借,还的粮食呢?他孙县长、余团长要吃粮,咱卢家上上下下就不吃粮了?乐州城里那么多灾民就不吃粮了?”
“唉……这不都是老天爷给闹的嘛!都是人,都有一张嘴……”卢老爷一脸无奈与无辜。
“没错,都是人,都有一张嘴!”夫人“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转身便朝外走去,走到门口了,又转了回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通知魏伙头,打今儿晌午起,厨房不开伙了,把地窖打开,里边的腌菜坛子搬出来,卢家所有人,全都吃粥下腌菜!都是人,都有一张嘴,别人能吃,卢家人为啥不能吃?还有,给账房也打个招呼,从今儿起,没我的凭条,账房一个子儿都不准往外支!谁要是吃不惯,谁要想用钱,都来找我……”
第十四章熬煎
乡下有句老话:肚里没油,干巴溜溜,看见猪跑,舔舔舌头。
卢恩成打小架鸟遛狗,穿绸喝油,何曾受过“腌菜下粥”这般熬煎?吃了没两顿,肚肠里的油水,便被腌菜条子,刮了个干干净净!
卢恩成来到账房,猫着腰,轻手轻脚,缩着脚腕子朝前走。账房先生杨翰杰,戴着个茶色圆坨眼镜,正专心致志地抄写账目。卢恩成绕到杨翰杰身后,两手蒙住杨翰杰的双眼,然后装作女人腔调,“杨叔呀,猜我是谁?”
“少爷,别闹,我这儿正忙哩……”杨翰杰鼻息略一抽动,便嗅到了卢恩成的头油味儿,将毛笔放下,并不去掰卢恩成的手,“夫人交代多遍,没她的凭条,任是谁来,一个子儿也不支!”
卢恩成无趣地松开双手,胳膊肘搭在木柜台上,笑着个苦瓜脸,“杨叔,就五块钱……行么?回头我给我娘说去,绝不让你为难!”杨翰杰笑笑,鼻子里窜一股凉风,“莫说五块钱,半个子儿都不成!夫人啥脾气,少爷你该比我清楚哩……忍忍吧,兴许没两天,夫人一改口,到时候,我一准借你,手印都不用你摁……”
卢恩成歪着嘴巴,两手插在衣兜里,悻悻地朝外走去,出门时,将头发甩了两甩,阳光下照,头发的影子,像一只怪鸟,翅膀扑扇。
一回屋,卢恩成四仰八叉躺在摇椅上,摇了几摇,忿忿之气,犹难平息!抬手抓过茶壶,一摇,没水,“咣当”将茶壶一放,震得四周茶杯,接连蹦跳,脆响一串!丫鬟莲惜正在隔壁绞窗花,被这一惊,剪刀一哆嗦,“双鹊闹梅”被剪成了“单鸟残翅”,赶忙搁下剪刀,急步过来,看着歪斜的茶杯,“少爷,茶叶没了,我就……”
卢恩成嘴巴一拧,没接话茬,却问:“那瘟婆娘去哪儿了?”
莲惜怯生生低着头,睫毛闪了几闪,“少奶奶去观音堂求签了,刚走。”
卢恩成的老婆唐慧卿,娘家乃虚水河东岸的唐家,唐家虽不如卢家这般显赫,但也算富足大户。唐老爷习得好拳脚,早年间,因擅舞龙灯,入了一位前清太监的法眼,收其为义子。太监从京城来乐州隐居,伶仃一人,他一闭眼,满满一箱子宫里的稀罕宝贝,全都姓了唐。卢福海卢老爷平素就喜欢把玩稀罕玩意儿,一来二往,与唐老爷成了玩友,再由玩友,成了亲家。
洞房花烛夜,卢恩成受几位布衣房老妈子的暗示,将一方白绫,垫于唐慧卿身下,结果,巫山云雨春收尽,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卢恩成心中极恨,却苦无诉处,便将满腹愁与恨,夜夜连本带利传播给唐慧卿。可是,夜复一夜,月复一月,年复一年,唐慧卿那小腹,却似麦芽面逢上坏酵头,始终鼓胀不起来。
唐慧卿自艾自恨,常去药堂找柳郎中,柳郎中把脉,开方,悉心调治,终不遂愿,屡换郎中,大同小异。求子烧香,朝山饮泉,月婆妙方,异人施法,查阅古卷,遍访四方,转眼间,四年过去了,卢老爷想孙子想得心焦,唐老爷盼外孙盼得难熬,皆却是连连失望……
卢恩成碍于父亲与岳丈之交情,未续二房,但关上家门,自是没有好脸色,新仇旧恨一起算,算到最后,就算出了一个“瘟婆娘”的称呼。
“磨烂犁铧累死牛,这个瘟婆娘啊,没盼头……”卢恩成平平躺着,将腿架成个三角状,脚脖子一扭一转,“唉,天天烧香求签,顶个屁!”
莲惜虽是黄花大闺女,男女之事,自也通晓些许,听见卢恩成说“磨烂犁铧累死牛”这般话语,脸微微发烫,赶紧一埋头,出去了。
卢恩成在摇椅上晃了几晃,晃得肚子“咕噜咕噜”响,可一想到那腌菜下粥的滋味儿,又眉头紧皱!不成,这样下去,饿不死也得馋死……卢恩成一下从摇椅上坐起,窜到睡房,开抽屉,拉柜子,翻箱子,一阵翻腾,却没找到啥可以换钱的好玩意儿。
卢恩成的视线,拴在了衣橱上方那红木大箱上,那是唐慧卿的陪嫁箱,以前卢恩成从未留意过,现在一琢磨:嗯,里边的值钱首饰,估计不会少!
红木大箱被一把黄铜锁,锁得严丝合缝,密密实实,在卢恩成记忆里,他压根就没见过箱子钥匙。卢恩成搭着一个高独凳,又踮起脚尖,眼睛贴在箱缝上,想一窥内里,闭了左眼眯右眼,眯了右眼瞅左眼,却啥也瞅不见……
“慧卿,慧卿,干啥哩?”卢恩成正用手摸着黄铜锁,琢磨着用什么东西将其砸开,忽然听见二太太谢菊芳的声音,赶紧伸手从墙上抓过一把鸡毛掸子,装出清扫浮尘的样子。
“嫂子,慧卿嫂子……”卢恩成听见四小姐卢芸霞也一道来了,赶紧从独凳上跳下来:二娘为人厚道,实诚,可四妹鬼灵精怪,要是让她看出了啥端倪,到爹娘那里铳上那么一句半句,那可就了不得……
“二娘,找慧卿啥事儿?”卢恩成手里捏着鸡毛掸子,迎步上前,“她刚到观音堂去了,求签哩……”
“也没啥事儿……”二太太将一个大包袱,放到八仙桌上,边解包袱边说,“这是我晒的一点益母草,干透了,好得很。回头你让慧卿熬汤喝,管用哩!熬的时候,记着把锅里的水加满,锅盖扣紧,一直熬,熬到就剩这么点儿……”说着,二太太两手举起来,手指比划成一个小圈。
“多谢二娘,二娘费心了哈。”卢恩成有一下没一下地,用鸡毛掸子在八仙桌腿上扫着,“明儿我就给她熬。”
相似小说推荐
-
不败军神 (会变的尺) 创世VIP2015-09-27 战争幻想对于中华民族来说,近代史就是一部屈辱史,如果甲午我们没有战败,如果一战前可以完成...
-
初唐大地主 (施兇) 起点VIP2015-08-16 两晋隋唐 到了古代能做什么?争权?扛锄头起义?玩不起!泡妞?初唐悍妞多!艳福多!经商?士农工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