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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结古战场 (河泽西西)


  他的额头渗下冷汗。
  果然,他还是没法和公主作对。她登上王座时装得懵懂无知,可转身就将他踹入万丈深渊,他已经没有换手余地了……就算如今西朝出现了如此重大的变故,他还是没能抓准时机,让公主抢先一步。
  如今朝廷上上下下都在寻找刺杀小皇帝的真凶,谁都一目了然,被关进深水地牢没几天就被投入炼狱的张克钊不过是只可怜的替罪羊。
  不过扁梁图并非没有胜算,恭莲队中的叛徒将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利刃,就算无法得到最后的胜利,他也要让倾莲公主——这个欺骗自己的女人领教到他的恶毒。
  “宗正卿,晚上好。”
  他吓了一跳,故作镇定地抬头望去。
  是神射手泰鸿多。
  神射手到底有多神,扁梁图亲身体会过。在猎场,公主曾让泰鸿多一展身手,这位沉默不语的弓箭手连瞄准的不必,张弓便射穿了藏在石头后面的雄鹿。扁梁图从中看出了两件事:其一、公主时即兴让泰鸿多射箭,而泰鸿多知道有猎物藏在石头后,说明全场任何事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脑海中;其二、显而易见,他技艺高超。
  “公主找我何事?”扁梁图微微低头,警告自己决不能露出怯色,若公主发现他已经恐慌无比,没有任何与之抗衡的手段,一定会毫不犹豫除掉他。
  扁梁图辅佐公主三年有余,知道她的脾性——她身边只能容许受她摆布的人,就算是人畜无害处于中立立场的重臣,她也会想方设法除掉,要么通过恭莲队暗杀,要么通过明目张胆的政治手段。无论哪种,她都烂熟于心,尤其是后者,她拥有那个人的协助……
  “进去就知道。”
  不出意料,神射手果然没回答他。
  扁梁图只好跟这泰鸿多走近公主的行宫。
  “微臣参见公主陛下。”他主动问好,发现巨大的房间里立有一块屏风,屏风旁站着一任。
  扁梁图皱眉。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倾莲公主政治手腕强硬的根源,就是这个男人。
  “钟烟庞政。”他说着这个矮小男人的名字,代以问好。
  “好久不见了,宗正卿。”
  矮个子男人转过身,似乎刚和屏风后面的人说完话。他长相平平无奇,放在大街上绝不会引人注目——或许这么说过于偏颇,至少他的身高足够让正常人打趣。钟烟庞政很矮,如果他和公主同时站着,大概只能看到公主的腰吧——想必他没胆量把视线放在那种敏感的部位。
  这个小矮子笨拙地转过身,一双和蔼可亲的眼睛让人不敢相信,无数阴狠毒辣的栽赃污蔑,都是从这颗略比正常人大一些的脑袋里想出来的。
  扁梁图有时候真想杀死他,用板子将他的脑袋彻底拍扁,看看他能不能再这么笑。
  “请问,陛下找我何事?”扁梁图低声问,声音穿过屏风,传到了房间后头。
  公主会出来吗?既然立了屏风,应该就不会直接与我相见吧?扁梁图想着乱七八糟的事。
  “扁梁图。”
  声音响起,是公主的声音;步伐迈出,同样是她的步伐;上朝时的衣服缓慢从屏风后飘出,如同一朵莲花绽放。
  “孤有些事想问你。”她冷冷地注视扁梁图。
  扁梁图立刻明白了,公主还不打算除掉他。她虽然知道自己有反意,但想继续利用他。
  公主为何不除掉我?他必须找到其中的理由,那是他的护身符,也是反击的关键。
  “陛下请问。”
  “你可记得十三年前的事?”
  “陛下请详说。”
  “当时的国子监祭酒是谁,还记得?”
  “……”扁梁图记得,那是个勤勤耿耿的老头,“舒询。”老头在两年前病逝了。难道另有隐情?
  “舒询曾带过一青年,”倾莲公主满意地点头,声音依旧毫无感情,“从武当出来的,你可记得?”
  “微臣不知。”
  扁梁图确实不知道,舒询带了个什么武当弟子,他怎么可能清楚?那老头对权力无欲无求,扁梁图并没有把心思放到他的身上。
  “其名乌汤。”
  扁梁图不知公主所云,只好尴尬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个名字。
  “乌汤……乌汤怎么了?”
  “你看看。”
  公主忽然抛下一封冰冷的信。冰冷并非他的心理,而是真真正正的现实,这封信很冰、很冷。扁梁图明白它是从哪儿寄来的,只有极寒之地的北境才能让信变得永远无法温暖。
  他双手从地上捧起信,注视上面的文字。
  “这是……这是什么?”
  他不由地发出声。


第193章 离开
  “孤还以为你清楚他的事。”公主落寞地摆了摆手,“把信放回来,你可以走了。”
  扁梁图脑袋霎时变得和信一样冰凉,他仿佛一个艰苦凿冰的苦工,难为地站起身。
  可以走了,是指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他不敢回头,此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何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公主从开始到现在没流露出一丁点杀意,可行宫内凄冷的空气早就紧紧揪住他的心脏,只等她一声令下送自己上青天。
  快想,为何公主会问我乌汤的事?谁是乌汤?
  他尽可能拖延起身的时间,终于在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了那个叫乌汤的男人。
  “公主陛下,恕微臣脑愚,竟把一些往事忘了!”他大声说道,“微臣记得乌汤,他曾醉心于远古时歪门邪道之研究,后被国子监祭酒惩处。”
  的确有这么一回事,扁梁图还记得,几年前在国子监出过一档事,他并没有关注,竟不留神快忘得一干二净了。那时传闻国子监有一新人擅闯仰文阁的藏书密室,本该受到严惩,但因国子监祭酒舒询垂怜新人,便放他一马,事后究竟怎么处置,扁梁图没再听说。他觉得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事。
  可和手中信里的内容一对比,事情就大了。
  为了保住性命,扁梁图继续说道:“那乌汤潜入密室企图盗走国之秘法,本该判重罪,最后事却不了了之。微臣只知道这些。”
  公主没有对他的言论发表态度,而是接着询问:“依你之见,他为何寄此信到此?”
  “应该是……警告?”他不敢把话说得太直接。
  信的内容非常短——寒冬降临、北军压境。乌汤。
  这何止是警告,充满力道的笔锋如同一把利刃,这封信则是一张包裹匕首的舆图,单是八个大字就充满杀气,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宣战和示威。
  “警告?”公主微微一笑。
  她竟然会笑。
  “看来宗正卿有些老糊涂了。”
  “请陛下明示。”扁梁图不知自己自作愚昧的表演是利是害,只能接着她的话茬说下去。
  “孤听闻北境出了一个自称‘北境之主’的领袖。”公主轻轻的声音在静谧夜晚显得鬼魅无穷。
  “苍言。”扁梁图听过这回事。
  北境是流放者的聚集地,出现怎样的妖魔鬼怪都不足为奇,在扁梁图任职于朝廷的几十年仕途里,已经听说了不下六七个自称“北境之王”的笑话,他们的狂妄连螳臂当车都算不上,光是北境的严寒就能埋没他们的声响,闹出最大的动静也不过被朝廷的一封奏折打压,彻底销声匿迹,扁梁图还记得,那位北境之王扬言五个月攻入京城,结果不到半个月,就被朝廷的暗桩送上断头台,着实可笑。更何况,北境还有日复一日坚挺驻守的雪冠军。
  雪冠军,因脑袋上总是累积厚厚的雪而闻名,他们是西朝最凶狠、最有耐力的军队。
  “乌汤和苍言,他们是同一人吗?”
  “陛下在问微臣?微臣不知。”扁梁图如实回答。
  “知道孤为何找你来?”
  扁梁图摇头,他确实想知道,此时身处此地意味着什么。
  “孤命你今晚连夜赶往北方,一个月内取下苍言和乌汤的项上人头。”
  “陛下……您说什么?”
  “听不懂公主的意思?”钟烟庞政笑眯眯地问他。
  扁梁图并非不会作战,他曾经也是驰骋沙场的谋士,只是以前是以前,三十岁的自己拥有的活力和激情早就被勾心斗角消磨殆尽,他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前往北境捉拿苍言——并非谋略上不行,而是体力。
  谁都知道,老人前往北方是死路一条,他们要么死于疟疾,要么死于寒疾——都一样,在寒气刺骨的世界,只要露出一点破绽,就看不到第二天的曙光了。
  “陛下若想赐死微臣,毒酒便可。”他眯起眼睛,露出诡诈的目光。
  公主明显愣了一下。
  破绽。扁梁图心想,她终究还是小孩,手段强硬和天赋异禀能武装她,但匮乏的阅历是致命弱点。公主肯定没料到他会如此直接道出真相。
  这下扁梁图都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情况了,不过无关紧要,他信任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几十年都是如此走来,打得敌人和自己都措手不及,又比敌人率先想出对策。
  “宗正卿何出此言?”公主坐到绒毛环绕的木椅子上,吱吱嘎嘎的声音别有一番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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