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渭河派二堂主甄明。”白玉堂沉声道,“正是当日暗算我之人。”
他当日大搅宴席,当众痛斥渭河派和官府勾结利用众门派。这是江湖大忌,渭河派掌门护法等人恼羞成怒地出手却奈何他不得,在座青城派天目派等人学乖了都在观望。
他自觉游刃有余,便言语间挑拨众人欲引他们露些马脚,一边对敌一边声称盗得了掌门肖仁与知州符华的密信。谁知肖仁还未做反应,下手默默坐着的二堂主甄明忽然趁乱出手给了他狠厉一掌,出手之快竟让他躲避不及。
幸亏他内力颇深,压下翻涌的气血不曾露出受伤形迹,但感到受掌之处被细针刺破,心知肯定有毒不敢恋战,快刀斩乱麻分拨众人逃了出来,直躲到软红楼青萍姑娘的屋子才将这口血吐出来。
说来他日前刚高调包下了软红楼头牌,躲到此处养伤其实真的是因为昏沉之下无力另寻藏身之所,遇到有几分侠气的青萍姑娘肯照料隐瞒着实是运气好。可渭河派还真没找寻到此处,可能是有官府打了招呼不敢轻动软红楼,也可能是实在没想到白玉堂小小年纪行事如此风流不羁。
展昭听了他简要叙说,细细沉吟:“甄明名不见经传一个堂主,功夫如此毒辣,行事也有些反常,倒像是维护官府一般。”
“可不是吗,说来肖仁纵有符华的书信大约也不会留存,我不过随口诓诓那些江湖人。肖仁都没什么反应,但甄明之前漠不关己似的,却是听了这话才突然起急。”白玉堂说着欠起身来,展昭忙拿了软枕让他倚靠,“我也曾打听渭河派的情况,觉得二堂主甄明挺不起眼一个人,确实不曾留意他。”
“细针藏毒伪装毒掌,这还真和杀人的手法相似。可尸身都握在雄州府衙门手里,如果能公开重新查验就好了,”展昭叹道,“不知朝廷派来的钦差大臣会不会这样做。”
“我看你不要抱太大希望,知州符华可是当今符太后的侄子,所谓钦差估计只是走个过场。”白玉堂不屑道。
“说不准,为官者也有坏的有好的。”展昭倒了杯热茶递与他,“参军李逸你了解多少?此人是我们现今最大的突破点。”
“说来奇怪,”白玉堂单手虚接,就着展昭的手喝了一口仍推还给他,“我探望哥哥嫂嫂来过几次雄州,早就听说过李逸其人,还偶然见过。他年过半百只任个参军虚职,写诗弄赋的声望颇为不错,看着也委实不像个恶徒。”
“锦毛鼠何时学会以名声外貌取人了?”展昭笑问,端着杯子预备白玉堂口渴了再喝。
“我又没说此人肯定无辜。”白玉堂道,“话虽如此,这李逸平生遭际实在多舛。他是雄州本地人,年少时文武双全小有才名,但刚入仕途就赶上赵相和秦王决裂那一档子乱七八糟的事,这三十多年来被贬来调去始终不顺,前几年方回到家乡做了个参军。你说宦海沉浮是何苦来哉,哪有纵马江湖来得快意?”
☆、桃李春风一杯酒
展昭当然知道本朝这桩公案,彼时王党相党相争多年,后来以秦王赵廷美被降为县公忧愤身亡、开国功臣赵普被罢免相位而终结,可其中牵扯之广泛、影响之深远,就不是他们可窥见的了。这个李逸当年也就二十岁左右,看来是无数受党派牵累的人之一。
“人各有志,也各有命数。”展昭看着白玉堂年少俊逸的面庞不由轻叹,“无论如何此人底细还需探查。对了,我私自做主派两个先行官给你兄嫂送了个拜见礼,也不知他们会不会见怪。”遂将路遇殷鸿、结识东方盼、偶然识破无忧散、扭送刘王二嫖客之事简略一叙。
白玉堂这才知道之前外面那番动静是怎么回事,不禁笑得牵动伤处直捂胸口:“好孝顺的儿子外甥,生怕自家爹爹娘舅死得不够快呢!”
他本有些担心自己行事冒失了,看白玉堂如此开怀不由问道:“你兄嫂会不会觉得我给他们送了个大麻烦,毕竟符华查到幽云教不是难事。”
“你若信我哥哥嫂嫂是个人物,就不需做如此问。”白玉堂笑道,“他们只会嫌事不够大犯不着上心,才不会嫌麻烦。况且符华找幽云教麻烦并不需要多一个借口,此事于他是个意外大患,于我们却是筹码。”
展昭略宽了心,又靠着床框与白玉堂絮絮交换些各自所闻,见他面露疲色遂推他笑道:“快睡吧,有多少话不能慢慢说的,何须一宿说完呢?”
白玉堂任他伺候着盥洗,躺下了却拽住他袖口笑道:“青萍这几日都是去找她姐妹同睡,我夜里口渴都无人倒水。你既来了,就宿在此处服侍我如何?”
展昭本也不放心他,却偏扯出自己袖子歪头笑道:“展某与白五爷不过有两面之缘,如何就熟稔到共宿服侍你的份上?”
白玉堂丝毫不见尴尬,收回手支着头在枕上一倚,虽是受伤之下精神不济,竟也挥洒出几分风雅天成的味道,一双桃花眼此时尽去了冷厉神色,在灯烛掩映下流光溢彩:“若不是展南侠初次相见就紧追了白某两千多里追到此处,白某今夜何来使唤展兄的机会?”
展昭闻言气结,想想可不是自己上赶着自找的吗,忍不住掐他面颊道:“白五爷怜香惜玉舍不得劳动青萍姑娘,使唤我倒使唤得顺手,真好大脸面。”
白玉堂哪里肯饶他,耐着伤口疼也扑上去三倍掐了回来,直掐得展昭红了脸要恼才罢手,觉得手感忒好。
两人安睡不提,展昭整夜没睡实,担心白玉堂夜里要茶要水或是伤情有什么反复,谁知白玉堂得了他在身边终于略松了弦,倒是一夜沉稳睡到天亮。
转天展昭帮着他换了药,早早出门四处探问,得知渭河派二堂主甄明是从外地逃荒而来,孑然一身在门派中讨生活,乃是个不功不过不甚引人注意的中年人,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而李逸曾有个儿子叫李默,体弱多病不到二十岁就死了。
听闻李逸其人年轻时风流俊逸颇好交游,然而少小离家老大回,如今变得极沉郁寡欢,只与龙湾知县周正交情不错。那周正为人憨厚不通世故,这么多年还是个知县,倒是清廉正直声名不错,与发妻姚氏恩爱和美。
本想去盯着李逸看他有何行动,可他领个闲职既不去衙门又不着家,倒叫展昭一时摸不着门。天色尚早,他想着李逸的好友值得旁敲侧击一番,索性直奔龙湾县周正家里拜访,见小小一处宅院只几个僮仆并个老嬷,答说老爷还在衙门理事,安人上坟去了。
他打算等等,随口问道:“不年不节的,夫人常常去上坟吗?”
“本来只是定期祭扫的,”老嬷答道,“这两年李老爷调回乡去得太勤,安人便也常去。”
展昭闻言诧异,虽说都是知天命之年,但读书为官的人往往最拘礼数,瓜田李下不需避讳男女大防么,不免赠那老嬷些吃酒钱委婉相问。
老嬷乐了,大约也是长日无聊,絮絮叨叨讲了不少旧事。原来姚李两家是通家之好,姚氏夫人跟李逸有青梅竹马之谊,连闺名琴歌都是他帮忙取的,她兄长姚文默更是与李逸打小好得穿一条裤子。姚文默清俊文气,李逸爽朗英气,那会儿都少有才名,两个翩翩佳公子天天走在一块儿别提多好看多喜人了。可后来有一回两人出门游玩回来,姚文默突然一病不起,没多久姚李两家太老爷都罢了官,姚氏父子相继没了,李老太爷也病病歪歪撑了没两年,李逸则丢了实缺被远远贬到定州。还是他临走前主持了姚家丧事,做主把姚家妹子许配给敦厚老实的好友周正。
“李老爷苦了这许多年才回乡,闲来除了祭扫自家祖坟,就总去姚舅老爷坟前喝闷酒。安人便也多去几次,遇见了也好劝解劝解。”那老嬷叹着气言道。
展昭谢过她,随着她指点去了姚家祖坟,果见一娴雅贞静的年长妇人带着小丫鬟祭扫,李逸却不在。他踌躇一会儿,不免半真半假地自称过路江湖人偶然结识李逸,听了姚文默的旧事心中感慨想来拜一拜。
那妇人一派慈霭纯善,见展昭眸正神清的样子,温雅中透着侠气,竟毫不起疑借与他香烛纸火。展昭倒是真心同情姚李两家遭际,诚心诚意施了一回礼,才与姚氏夫人攀谈一二。
“运势无常,云飞兄这些年浮浮沉沉快把大宋国境都跑遍了,不知走过了多少穷山恶水。妾身的婚事都是他定夺的,我家老爷才干有限却是极好的人,我二人平平淡淡倒过得和美,可云飞兄却一腔抱负不得施展。”姚氏夫人慨叹道,“若娶房妻室帮衬服侍只怕能宽慰些,可他总也不肯娶妻......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李参军不是有一子吗?”展昭纳罕道。
“默儿是烛姨娘所出。李伯母病重一心想要孙子,云飞兄为全孝道才收了服侍他多年的丫鬟小烛为妾。”姚氏夫人坦然相告,微蹙起眉头神色担忧,“他倒是对小烛极好,只守着她和默儿过日子,可惜小烛这些年陪他辗转颠簸亏空了身子,生下儿子也有不足之症,相继去了。云飞兄此后愈发没个笑模样,闲来便到家兄坟前喝酒,阴沉沉的不知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