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过一刻,忽又有一人满身是血地跑进来跪伏在地,颤声报道:“王爷,赵祯闯出了城,二公子三公子都阵亡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宸王顿时目眦欲裂,身形一晃被赵怀扶住才不至倒下。城门上下早被自己的人重重把守住了,而赵祯身边侍卫不过几十,如何能闯出城去?他原本以为白玉堂会带赵祯躲藏到天亮再找机会逃走,没想到他心急至此,带着这点人强攻突围。
“回王爷,那个白玉堂功夫凶残的很,二公子刚抢近身就被他一刀劈杀了。三公子向赵祯放了一记冷箭,谁知白玉堂替他挡了,当即拔下箭来掷中了三公子当胸。”那人抖抖索索地回禀道,显然还对白玉堂浴血修罗似的情状心有余悸。
展昭虽喜赵祯早一刻出城就能早一刻得到援军的保护,但听到白玉堂中箭不由得急痛交加,心中默念:玉堂,是我连累你受苦,可你怎可如此冒进?
宸王听闻两个儿子都折在了他手里,悲愤填膺大吼道:“那么多人都是废物吗,怎么还是让他逃了?周望可去追了?”赵怀也做出一副哀痛激愤的样子,连连哀叫:“二弟,三弟,我必为你们报仇!”可展昭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窃喜看得一清二楚,又觉可悲又觉可笑。
“白玉堂本已是强弩之末,但他此前放出了烟花弹,有一伙打扮各异的兵士忽然杀到,其中更有好几个武艺高强的江湖人,护着他们杀出城去了。周指挥使率人去追了,派小的回来报信让王爷早做打算。”闻言宸王又惊又气,而展昭知道是那伙死士及时赶到救了赵祯一命,估计四位哥哥和二师兄、盼儿他们也齐出相助了。
宸王跌坐在椅上,扶额沉吟。赵怀握着剑的手激动得隐隐发抖:“父王,这情形名正言顺已不能指望了,不如放手一搏吧。”
“胡说!白玉堂已受伤了,况周望人马是他们几倍,未必杀他们不得。只要能杀了赵祯、追回玉玺,庞统带多少兵来也掀不起风浪。”宸王犹自嘴硬,但也不得不面对各种变数远超出他所料的事实。他即刻命一亲卫带领三百禁军前去包围庞府,日后好以庞籍、庞飞岚要挟庞统听命,又命人加派兵马把守城门。但转而面对龙榻上奄奄一息的帝王时,仍然犹疑不定。
“王爷,直接称帝吧!”“王爷,皇城禁军在咱们手里,百官莫敢不从,况且支持王爷的本不在少数。”“□□黄袍加身,太宗烛影斧声,不一样坐稳了江山?”“王爷登基之后自可以加官进爵诱各路禁军前来护驾,何必畏惧小小的庞统?”众亲卫七嘴八舌地进言道。
“二哥,你敢!”皇上挣扎着喊道,紧接着一阵剧烈咳喘,皇后忙抚背为他顺气,美目一瞪怒道:“老二,你要将这太平治世生生折腾成乱世吗?”
宸王骤然起身,拔出佩剑直指皇上皇后喝道:“刘娥,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他好一会儿才压抑住怒火,收起声色俱厉的模样,沉声道:“三弟,本王本想让你传完退位诏书安安稳稳地断气,可如今这情势,本王要登基不得不先除了你。”
展昭闻言握紧了手中巨阙,星目一凛映出古剑的寒光。
众亲卫一拥而上,奈何他一柄古剑劈刺撩扫舞得密不透风,只见寒光点点血色溶溶却都丝毫不能近皇上皇后的身。
展昭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唯有在这方寸之地间对这些仿佛源源不断涌上来的敌人提剑相迎。
闯荡江湖的时候,南侠展昭曾无数次像这样将手无寸铁的人护在身后,独自面对刀枪剑戟。这次被他护在身后的夫妇和以往那些老弱不一样,他们不曾在恐惧之下哭号哀求,而是端然维持着帝后的尊严。但他们从某种角度来讲也是一样的,至少在展昭看来,他们既是肩负社稷国祚之重而不能轻死,也如那些平平凡凡的老弱一样地将生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这把剑上。
展昭不知道自己激战了多久,只是感到伤口失血渐多让他四肢愈发沉重,也发现宸王和赵怀愈发不耐烦了。内力耗费得太过,他觉得周身上下似乎无处不疼,又似乎趋于麻木,但仍凭着剑术精湛轻功卓绝而将每一个逼近帝后的杀招化解于无形。
他也不知道自己战到何时是尽头,索性不去想,只想着白玉堂他们有没有被追兵赶上,那冒进的耗子受了箭伤可还撑得住。
在他已杀得眼前一片血红的时候,忽听得外面一叠声喊叫:“开封府的人闯宫了!”“八王府的人杀进来了!”随之便闻得杀声腾腾。原来白玉堂放出烟花召集人手之际,开封府和八王府自然也得了消息,加紧纠集兵马闯宫护驾。
然而这两处的衙役和亲卫加起来不过数百,死战至今方有一拨武艺最精的杀进了延庆宫来。王朝马汉张龙赵虎这几个兄弟都在其中,个个都挂了彩,为首的却是二师兄乔鹰、盼儿和韩彰。他们本是看到烟花弹一起前去相助白玉堂的,谁知一碰面便见白玉堂血红着眼睛冲他们大喊展昭一个人去了延庆宫,忙分派了几人赶来相救。
乔鹰和盼儿掩护着韩彰,彻地鼠转瞬之间就钻入地面不见了,不一会儿便从龙榻旁扒开尸体冒出头来,啐了一声:“娘的,皇宫的地基真够硬。”
转头一观殿外战局,宸王哈哈大笑道:“这点人何足为虑?给本王杀!”
这点人确实无力回天,但对展昭来说,多出韩二哥一人能暂时回护帝后已经足矣。
他骤然凌空刺出一剑,全然无力再做任何防范,只顾运起全部内力催剑直取宸王,电光火石之间已刺入宸王胸膛。
宸王双目圆瞪逼视着展昭,难以置信地看着没入自己胸前的长剑。这一刺用尽了展昭最后的内力,他握着剑柄只觉眼前发黑,听到近旁赵怀撕心裂肺的一声“父王”才勉力抽出剑身。
血如泉涌飞溅在早已浸透的官服上,展昭几乎看不清宸王轰然倒地的样子,却在下一秒感受到剑气袭来本能地闪避,奈何气力已竭,一阵剧痛之中低头看见一截利剑穿透自己的琵琶骨露出染血的霜刃来。
真疼啊。展昭一时之间痛得四肢百骸都想要打颤,但他丝毫未有迟缓,趁着赵怀未拔剑时反手一记袖箭,正打中他当胸。赵怀被一箭穿心,呃地一声倒地而死,紧握着剑柄的手将长剑从展昭的身体中骤然抽离。
此时展昭压抑住一声痛吟,本能地抬手捂住上伤口感到鲜血汩汩流过指缝,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血,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周遭全是对宸王死忠的亲卫,一拥而上顷刻便可将他削为肉泥,但他已无力起身了。
“猫儿!”他听到一声包含痛切的疾呼。是白玉堂吗?他还好吗?他很想在白玉堂身边睡一刻,可是白玉堂怎么会在这里呢……
然而白玉堂确实在这里。他不能辜负展昭所托,却一心想着赶回来相救,遂片刻未停地护着赵祯强行突围,强撑着箭伤直杀出了城,顺官道奔西北而去。没承想庞统其人出乎他们意料的靠谱,恐大军救驾不及,带了三千精锐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恰在城外几十里与这一队人马汇合,后又遇到了赵奕所率的一小队侍卫,一起对抗都指挥使周望所率追兵,并将周望斩杀马下。周望所率追兵本就是皇城禁军,受挫之后认罪归降了大半。
众人杀回城里,白玉堂将赵祯交到庞统手上,即刻一骑当先折返回皇宫,正将业已昏迷的展昭从宸王亲卫手中救下。
白玉堂杀进人群,单膝跪地用一只手将展昭软绵绵的身子揽在怀里,右手一招将秋水刀挥出了十足内力,震得几个欲扑上来的亲卫飞摔出去。
他白衣染血,双眼血红状似修罗,提刀厉声喝道:“敢动展昭,你们有几条命在这里挥霍?”
瞬息之间宸王父子皆已身亡,他们逼宫谋反要扶立为何人?要杀展昭报仇也是不可能的了,他们继续死战还有何意义延庆殿内外一时间陷入静默,众兵士纷纷抽手停战。
不多时,卢方、徐庆、蒋平、赵奕等人皆尽赶至,庞统亦率三千精锐骑兵护送赵祯和玉玺回宫。皇宫中残余的亲卫和禁军群龙无首,很快便被控制住了。
天光熹微,一场宫变在吞噬了无数性命后,与夜色一同消弭于无形。
皇上早已是弥留之际,没料想临终前还能再见赵祯一面,握着爱子的小手,在皇后怀中含笑长逝。他只来得及下了两道旨意,一是恩赏有功将士,二是仍将宸王葬入皇陵。
除夕之夜,赵祯仍同皇后一起陪皇上守夜,只是父子夫妻阴阳两隔。
新春元日之时,赵祯即位,改年号为天圣。刘皇后被尊为皇太后,奉先皇遗诏代行处理军国事务。
☆、无意留春君且去
此时大军已到,汴京的局势彻底稳定下来,逼宫的禁军早已不战而降。
朝野上下该降罪的降罪,该封赏的却不领赏。陷空岛五鼠拒绝了封官,也拒绝拿那点国库里抠出来的赏银,最后只受了赵祯亲笔写的一副楹联:恭敬绵长琰,天地锦江山。
二师兄乔鹰也只想与妻子于鸢一起云游江湖,一个仗剑行侠,一个悬壶济世。待于枭伤势好转之后,夫妻二人便别过众人启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