垣市年幼,八月方满十一,然其身量因多年修习技击而修长显高,加之轻甲束身,长发高束,自身以流青而衬,眼眉的清濯变化,在烈焰烘托的校场中,一眉一凛,一梢一变,皆尽无比清晰地落入了在场之人的眼中。
有其清,有其雅,亦有喜媚,怀显赤诚,剑舞之招,变化动辄,节奏掐的很准,突变不觉奇,顺承不觉谄,让人心中放佛随手拈来过往之画,再现当年王女皓皇风原之遇的不二之景。
“天道有可为,天道不可违!”
姚军士鼓槌见重,一槌重过一槌,同时侧击大鼓边缘,节奏沉重犹可击,一种于天道不可抗中的夹隙生存之感扑面而来。垣市亦面显挣扎,执剑无力而望天,一连退却数步,跪膝而撑剑,然其背脊梗直不可屈,猛一仰首,似是为人扶起,面显沉静而决绝。
于此同时,姚军士鼓槌连串而击,咚咚之声全然带起了所有人的呼吸怦然,极为紧张地看着垣市仗剑而走,一步一踏似是登着什么阶梯,继而转身,高举长剑,凛眉横扫,如俯广地平场之势。
“吾辈心怀忧,忧天下之厦!吾辈心有诚,诚天下之城!纵马北上兮,携天下之民!”
垣市长剑乱走,步履急踏,如入乱军从中,仗剑扬马之势。观其势,剑乱招不乱,凛其眉,势急而心不急,一步一踏,皆有中,皆有成,一路破围,终于冲出围堵之势,渐缓其势,渐平其心。
“悠悠泗水兮,往南不复兮,呦呦鹿鸣兮,行北不复兮,忆往昔,忆往昔,往昔可追兮?”
垣市连踏七步,仗剑收身而望,眉目肃冷,眸底哀然。剑势一转平,敛而收,收欲放,至放复转击,复显三次,足见犹豫之心。
“咚!”
一槌定音而不放,姚军士长天而叹,鼓槌一连三声,再度重复见重,怦然之声猛地一下子拔起了军阵之心,似可听见万军之中的齐喝之鸣。
“吾怀家,家不还,吾怀亲,亲不见,唯我此身,仗剑驰马,纵血横流,涕泪潸然,亦往北,开我势,定江山!”
一剑开阖,复转决然,其姿见弱,不复先时之凛然,显然可见女子特有的坚韧之态。垣市好似换了一个人,眼眉之间,冷冷淡淡,斜撩见雅,雅中见彻,举剑之姿,恍若不能持,仍是坚持,一剑一踏,一步一履,纵使百般艰难,仍是不退让,步步至前。
场中极静,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皓皇!”继而一声震一声地连串起来,其势不能止,迅疾铺呈了整个校场。
“皓皇皓皇!”
似是完全撇弃了垣容之势,垣市剑舞之势仍旧清雅而坚韧,步踏之间,再不似一个少年女儿,全然是一介观尽天下人心,冷眼而悯,悯中有热,只似被她看上一眼,便直接看尽了人心底,甘愿为此一女,奉上所有的热忱之心!
“祯儿,你看,这就是你的妹妹,未来的大晋帝君!”
元帝站起,心中似是也被激起了当年的热忱之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皓皇以死换回子生池水,终究是值得的!”
垣祯摊在案后,心口剧烈起伏,不仅是恨,亦是羡慕。
他死死盯着场中的垣市,渐渐竟是不知佩服大过了恨,还是羡慕超过了自来的不甘,终让他,觉得自己此生,再也超越不了她!
于此同时,迫使李林道遣了降青带她赶来的晏子鱼,也在人群中,观尽了垣市一曲北上军阵行,她终于明白,看尽自己的这个人,心怀之处,到底有多令人惊艳!
☆、醉酒(一)
作者有话要说: 我很想知道醉鬼那几章的点击率为何那么高!
正章儿来了,看看你们的点击率!哼哼!
场中呼喝之势犹不能绝,击甲之声伴随着喝酒吆喝,满是鼎沸之势,便是文臣也都兴奋难抑,纵有面色难堪者,亦是不能不随着元帝的站起而惺惺作态。
垣市面色沉静,眸底闪亮,见姚军士击鼓而乐,兴致随来,一个手势示意姚军士再度起鼓。姚军士明意,鼓槌重响,垣市剑意再变,不拘阵行之舞,随来而走,一招一式,端地凛冽,单纯施展了一套技击之术,方才收身,向北挽剑而立。
“父皇,儿臣此舞,可消先时之罪?”
“当消,当消!”元帝开怀大笑,高举酒盏,“北上军阵行,是皓皇王女北上突围,横立泗水,击杀匪寇护民之时,皓皇为激励北上之心,独创此舞,今日在天市身上复见,实在重振军心,大快人心,大快朕心!天市当赏,那谁……”
姚军士立时上前,“西苑六品骑尉教头姚峰!”
“当赏!都赏!”元帝再次大笑。
“皇上英明!”在场诸人立时助兴,高呼道,“天市!天市!天市!”
垣市开怀亦笑,转身环视全场,“市之势,仰仗大晋,诸位都是大晋的男儿,当以晋为立!”
“大晋!大晋!”一时呼声转喝,俱都兴奋难平。
垣市这才小步走上阶前案后,同举酒盏,“秋猎,见吾辈之诚,天佑大晋!”
“天佑大晋,天佑大晋!”
于此起彼伏的呼和声中,垣市饮下了杯中酒,一时场中喧嚣渐停,诸人俱都开怀畅饮,烤取猎狩之物,好不欢畅。
元帝见此景,心下欢喜大慰,抬起酒盏,复道,“今日大晋之盛,俱都仰仗在座的诸位,还望诸位念我大晋开朝初衷,以民为重,君为轻,辅佐朕,以创天市之景!”
诸人欲要再呼,却为元帝抬手阻止,高呼道,“饮酒!”
立时欢笑一片,诸人俱都小团做围,喧嚣小闹不歇,而垣市这边,已经有人上前敬酒,垣市自然不能推却,一盏一盏俱都饮了。
元帝畅怀,甚至下了高座,挤在段正英和初十瑞跟前儿,一同闹酒,全然不顾章公公的劝阻。
垣祯上前抬盏时,垣市脑门汗凉,心口灼热,见到垣祯,立时起身,步履不稳,为降红扶住,立时推开降红,道,“祯哥哥,你也来灌阿市?”
垣祯见垣市醉态,心下不知怎就一软,温和道,“阿市,哥哥来替你挡酒了,此三盏饮下,回去歇着吧。”
许是久不见垣祯温和之姿,垣市有片刻迷糊,随即牵唇笑来,“祯哥哥,阿市便知你是待阿市好的!”说着竟是扑了过来,垣祯忙是接住她,“好阿市,看来你连这三盏酒,也喝不下了。”
“哥哥的酒,定是要喝的!”垣市挨着垣祯,翻着洒了酒的盏,空空的往嘴里倒。
垣祯失笑,将垣市小心的递给降红,轻道,“女儿家,酒还是少碰的好,回去吧。”
降红点头,扶着垣市往后走。
有人眼尖,见垣市退场,立时不依地叫了起来,垣祯踏步近前,朗声道,“妹妹以一舞助兴,诸位尽兴才对,她不胜酒力,做哥哥的,陪你们便是!”
一时场中再度喧闹起来,垣祯身前立时有人端了酒来,未过片刻,便被朝臣涌住了。
元帝在后看到,歪头对两人笑,“怎么样,朕的家教还不错?”
“不错,不错!”初十瑞笑得酣然,段正英也笑,“有此两子,大晋安矣。”
“你们都认可了,不枉今日朕苦心做局。”元帝懒懒倚着,小口的抿着酒。
“难怪,皇上今日要大发脾气,臣还以为,皇上转了性呢。”初十瑞恍然大悟道。
元帝笑而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晏家出了一女,颇有几分本事,好在她心念阿市,朕才放心。不过广陌把势力伸到垣祯之处,朕不得不防。你们两个,把北边那两家盯紧一点儿,年后,朕想让垣市北边去一趟,恐生变故。”
“臣明白。”段正英和初十瑞正色道。
“本来呢,是想让你们两个看看阿市,岂料她今日做得不错,不仅让你们两个服气,也让这一场子王姐手下的人都服了气,现下,连朕也服了,当真心下宽慰。”
“皇太女不骄不躁,面对如此阵仗,依旧能明白本心,把所有人都夸了一番,怎会让人不用心为了大晋?”段正英笑道,盯着垣市远去的行伍,“可惜,酒量差了那么一点儿,比起皓皇王女,可是差远啦。”
元帝也看了一眼,得意笑道,“她还小,等历经了北边的事,这酒量,想不起来都难!”
“那倒是!”初十瑞抢言,瞪着眼道,“行走军中,哪能不喝酒!”
“哈哈哈!”元帝歪身起来,径直抱了一坛酒,“她不能喝,朕能喝,来,喝酒!含章,你也来!”
章公公无奈,摇摇头,知道再劝不动,便任由他和两人又闹起酒来。
降红扶着垣市往东殿走,未走几步,垣市没了力气,只好把她背了起来,拐进殿,便看到一身外麾素衫还未褪下的晏子鱼,惊道,“姑娘身子未好,怎地过来了?”
一看旁边的降青,立时瞪道,“准备挨罚吧。”
降青苦着脸,晏子鱼一边解衣,一边道,“不怪她,先把阿市放下来吧。”
降红连忙进去,把垣市放在了榻上,降青已经将准备好的热水铜盆端了过来,晏子鱼坐在榻边,接过拧好的棉巾擦着垣市的汗。
“醒酒汤还未熬好,你们两个去盯着,好了在殿外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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