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她的淡定所感染,刘甸放松了一些,挽唇道,“没什么大的愿望,只愿来日,能和娘独有一间院子,安顿好她,然后娶个孝顺娘子,日日照顾好娘亲便是。”
晏子鱼听去,眉梢动动,“真是简单的愿景。”
只这一言,两人已经踏入了浅光最后的一点儿影子,界限没那么分明,可俱都明白,再往前,便是黑暗的深渊,进去容易,出不出得来,却是无从可知了。
“若有机会,我晏子鱼,定然帮你实现此愿。”晏子鱼抿唇轻道,正待将进,忽地一把拽住刘甸一扯,只听轻然一声撕裂,护住刘甸的晏子鱼,肩头已然迸了血光。
血光撕裂了刘甸眼前的黑暗,还未回神,耳际传来晏子鱼短促的一个字。
“杀!”
刘甸此时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晏子鱼已趁势抱住了那人的腰,心念所及,手中的短匕跟着划出。血光再度飞溅时,刘甸揽过晏子鱼,一脚踹开了那人。
那人捂着颈项,似乎还不相信眼前发生,瞪着一双不甘心的眼,蒙面的黑巾下呼吸急促地鼓荡着,接着就彻底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晏子鱼推开刘甸,走到地上仍在抽搐濒死,一身黑衣短打的人面前,直视了那人死不瞑目的眼,淡道,“都出来吧,既然要动手,就让我看看,我晏子鱼,值得你们多少人动手?”
☆、夜杀(二)
刘甸见晏子鱼右肩头血染一片,割了袖子就去缠。
黑暗中并未有什么动静,只是自巷道两侧的屋舍的过道缝隙中传来了短促的呼吸声,显然,晏子鱼的敏锐发觉,刘甸的迅速配合,都让黑暗中的影子摸不准晏子鱼的深浅。
垣市有武习师傅教导,晏子鱼常居长阙殿,未必不曾学过那么一两手。
她此刻肩头迸血,眉头皱的死紧,眼底仍旧清澈不扰,呼吸压着痛楚,竟是一矮身,将地上黑衣人的长剑给捡了起来。
晏子鱼将长剑递给刘甸,“短匕给我。”
两人交换,晏子鱼左手捏着短匕,冷眼扫过两侧的黑暗,薄屑道,“此地距晏府一百五十七步,用跑的,则片刻即到。但我受了伤,跑起来,血脉加行,会加速晕厥,我不会那么蠢。一百五十七步,仍旧是一百五十七步,如果你们在一百五十七步中杀不了我,那么,不管是今日,还是来日,我晏子鱼,一定会杀了你们。”
黑暗中,还是没什么反应,晏子鱼眉目终于冷冽,短匕反握,一步踏出。
“杀!”
短促的命令交接之后,巷子两侧的黑影终于动了起来。黑暗像是涌动的浓黑墨浆,到处都在动,地狱暗行的魅影,以笔锋的锐利撕开了两人身前的平静。
刘甸长剑在身,市井打架之法,不顾章法,却是狠辣不顾性命,一时护得晏子鱼走了三步。
黑影之中有人瞧出不对,立时低叱一声,“今日不是她死,来日便是你亡!”
一句震慑,效用立见,黑影再扑上来,竟比刘甸还狠。
刘甸左挡右护,长剑刚出,被人划中手腕,长剑脱手而落,又是一剑当胸刺来!
晏子鱼瞧得凶险,但她终究以虚张声势过多,心提到嗓子眼儿上,短匕一横,打算下一招,便刺向自己,她可不想死在这帮人手上。
“梆子嘞!”巷子尽头,忽地传来了打更之声,一慢两快,正是宵禁三更时。
风原夜盛,宵禁三更也是沿用夏时,论是旁处,除州府府市两更宵禁之外,一律皆是一更宵禁。既是宵禁,城防卫也将列队巡城而出,眼前之事,若不尽快解决,拖到城防卫来,可就麻烦。
刘甸正避开当胸一剑,听得打更的梆子声,眉梢一皱,张口就呼,“聂大叔,快走!”
对于刘甸张口就呼人姓名,晏子鱼已经习以为常。风原城中,刘甸上可寻到皇城出来倒卖物件儿的小公公,下可找到因赌躲避冤家的狼狈之徒,这更夫,如何不熟?
“刘蛋子,你这是闹哪一出?别以为仗上晏府,就高人一等啦?”先时喊梆子的人身旁似乎另有一人,声音清越。
刘甸听得不对劲,但场面容不得他多想,一个拥身将晏子鱼捂在心口,背上便着了一剑。火辣之间,刘甸喉咙里呛咳了一声,还未咽下痛楚,身前又是一剑刺下。
他无法,硬是以肩胛冲上去,架着那人剑尖往下一压,一拳头砸在那人颜面,只砸了个鼻骨碎响,哀呼连天。
“哎哟,什么声儿,刘蛋子你做坏事呢?”出言者,咋呼也清越,扬了声气儿,“掌灯!”
一句掌灯,气势尾扬,并不同寻常。
巷子里,两侧府门的府灯挨个儿亮了起来,一路辉煌,直直铺到了原天道上,静候而待的轿子处。轿夫见了此间场景,吓得脸色惊白,腿肚儿直打哆嗦。
原来刘甸处,一共围了二十来号人,除却被他打碎了鼻子躺在地上呜呼打滚的那一个,外围的黑衣人已经被剑架在了脖子上。
当中围住刘甸和晏子鱼的三四个人见此情景,互相看上一眼,长剑抖花,硬是不顾两侧府檐早已张弓而待的劲努手,再次刺了出去。
“陡敢!”
清越之声再度厉喝,人几乎和劲努箭矢同时抵达了刘甸身旁,一身小银甲一晃,腰后尺来长的短剑已然刺中了一黑衣人心口,反手撤出时,倒下的不仅是那黑衣人,还有刘甸。
银家小将见刘甸脸色发黑,心道不好,推开刘甸,发觉为他护在身下的晏子鱼,亦是脸色泛黑,早已晕了过去。
“留一个活口,马来!”
银家小将小心将晏子鱼抱起,翻身上马时,除却打滚在地的黑人,其余之人已经被·干·脆的料理掉了。
姓聂的更夫扑到刘甸身旁,见其脸色发黑的倒在地上抽搐,对已经驰马急去的小将呼道,“喂!你让我帮忙,好歹也帮帮我啊,都是命啊!”
马走的快,无人理他,他看着一地被无声拖走的尸体,拱手对那些身着布衣,可仍看得出布衣之下绷紧的肌肉筋骨的汉子道,“诸位大哥,你们头儿走了,不顾刘哥儿,权且看在他衷心护主的份上,你们纵使不救他,好歹帮我送到一医馆,聂老儿给你们叩头了!”
聂老儿叩头,被人挡了下来,汉子提着劲努,满脸冷煞,“给地方,我背他过去。”
“多谢多谢!”聂老儿收拾起地上的梆子,指了路。
“皇上,平王侧妃求见。”章公公对一脸正烦躁走来走去的元帝禀道。
看了一眼帷幕遮掩的内殿,里面的人慌慌走动,端出了一盆殷红的血水来,元帝眼底瞬间冷寒,“她倒是知事!”
甩袖来到了凤翎殿正殿,元帝还未上座,一直捏在手里压着心神的玉珏已经砸了过去。
“你们好大的胆子!”
厉喝压过了玉碎之声,张萂俯身跪在地上,一身侧妃华贵的正服,端正道,“此事平王不知情,均由家兄茂策之。儿臣身缚亲族之情,故听兄言,拖住晏君出府时间,让兄茂准备人手。原本想在平王府中下毒,奈何此毒毒性太快,儿臣怕晏君走不出平王府,牵连平王,故让兄茂出府动手。”
“这些话朕现在不想听,容后你们于宗司府详细书呈。”元帝怒道,“解药!”
张萂直起身,清雅的眉目波澜无惊,元帝一见,心头火冒得更盛,瞪着张萂道,“你们做了错事,还敢如此理所当然,还敢无愧无疚直视朕,当真不要命了!”
“皇上勿躁。”章公公劝道,顺着元帝的背心。
“儿臣自知罪责,但论到台面上来,龙辰卫那边留不住人,此事便翻不到台面上来。”张萂道,“儿臣之所以来此见父皇,一是为保晏君性命,二是保家兄性命。”
“保,你拿什么保?”
元帝冷哼一声,“解药给朕,朕能保他一时,但不能保他一世,何况晏子鱼醒来,张茂也活不了。你拿什么保!”
“一时,便够了。”张萂俯首,“儿臣恳请,父皇贬家兄去陌东。”
“你!”
“父皇,儿臣于家有恩情要还,因此才冒着有违本心之举而帮家兄。家兄之举,儿臣自来不赞成,便是平王之事,儿臣也自来少参与,日常居内院静修己心而已。今日之事,一了家中恩情,二了兄妹之情,往后,儿臣只是垣家一媳,再无旁处。”
元帝听她此言,心头慢慢静下来,叹气道,“张茂将你硬嫁给垣祯,原本就是错事。时势之前,你肯分明清楚,也是难得。罢了,你把解药送来,朕依言,成全你。”
“多谢父皇。”张萂叩首,从袖中取出解药瓷瓶,递给章公公道,“此毒霸道,原是夏时宫中秘药,但夏时宫乱,流出宫中,几多经变,再无当初无色无味之状。家兄出手,原本把解药尽数毁坏,是儿臣顾及他性命,才多心留了一份。公公小心拿着。”
章公公点头。
张萂再道,言语恳求,“儿臣之错,儿臣自担,父皇如何罚之,儿臣绝无怨言,但请父皇莫将此事告诉垣祯。”
元帝见拿到解药,本心急要走,听张萂此言,不禁心头生疑,问道,“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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