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冠。”垣市放下墨条,平静地看着降红。
“殿下,皇上带走晏姑娘,定然有他的用意,不妨再等等?”降红伏地行礼道。
“本宫摆了样子,你们要阻,本宫不摆样子,你们还是要阻,然而,你们能阻得了本宫么?”垣市平静讲来,却叫两人齐齐换了脸色,忙应不敢。
降红端了朝冠,并非男子隆冠,而是雏凤镂金冠,只不过雏凤换成了辰龙,于垣市来讲,是特制,且是特意制的小冠。她尚未及笄,朝服朝冠皆是精细而制,一应改制,也都遵从当时王女与皓皇而制,并未有丝毫失礼之处。
朝冠戴好,降红注意到垣市脸色发了白,唇角抿的死紧,眼底空洞无光,一切的隐忍,好似一碰,就会全然崩塌。
出殿的时候,终究是绊了一下,降红扶着垣市,发觉她在颤抖,话还未出口,便被垣市撇开了,李林道连忙在衣袖下摆了摆手,降红只能声不敢出的陪着垣市往凤翎殿走。
章公公果然是守在殿外的。
“今日下朝的早,皇上正在小歇,殿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既是小歇,本宫等着便是。”垣市低头,端着身子看着地,一幅全然没打算走的样子。
章公公摇头,行礼道,“殿下,皇上自有皇上的道理,您回去吧。”
垣市抬头,眼底血丝充盈,章公公立时跪下,“殿下,您现在的情况,见了也不好,何必!”
“那你告诉本宫,她,是生,还是......”
“殿下!老奴什么都不会说。”
“好。”垣市一撩朝服,径直跪在殿外,压轻了声,言底的颤意全是一条绷紧的线,颤抖而来,“本宫不曾任性,唯有两次,皆是因她。本宫不为难公公,那公公也不要为难本宫。”
“殿下……”
垣市一跪,李林道和降红俱都跪下,惹得殿外守将啪地都跪下了,当真慑人。
殿门忽地就开了。
垣市想都未想,提起衣服便冲了进去。
一路的隐忍,为混杂了药味的血气扑来,眼泪便绷不住了,眼前一黑,撞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抬头,晕黑消散,元帝一张略见疲惫的脸迎上了垣市。
瞬间就模糊了。
“朕本想让江流给她断一断命,岂料她倒好,真以为自己无人可及,撞上谁,都不服软,这下子吃了亏,倒也用不着断命了。”
垣市一下子就摊在了元帝脚下,眼泪淌的厉害,人却死死咬着唇角,喉底的哽噎为她强硬压着,一声一声地掐在了元帝心上。
元帝心底疼,但疼也得忍着,双手捏着垣市的下颚,硬是想迫她放开心绪,奈何垣市咬的紧,元帝不敢用力,最后竟逼得垣市弓着身子,周身都剧颤起来。
“哭出来!给朕哭出来!”元帝急了,忍不住大吼。
垣市伏地,抵着地榻,仍旧死扛。
元帝急红了眼,抱着垣市便往里面冲!
“太医,太医!”
苏衡征正在给晏子鱼放血,一听殿外元帝的大吼,指尖一抖,口子便割大了,血霎时涌得急了,哗往铜盆里淌。
苏衡征心都要停了,忙压住晏子鱼的左手伤口,“棉绢!”
侍女手忙脚乱的递上,苏衡征头都不敢回,先给晏子鱼止了从体内流出来的紫色毒血!
元帝抱着仍旧在怀里颤抖的垣市,一见眼前的场面,也情知不好,气不能发,绷着急喘把垣市紧紧搂在了怀里。
可垣市已经看到,手足并用的从元帝怀里往外挣。
元帝不敢伤她,没挨得住几下,被垣市一口咬在了小臂上,露了头来。
只见晏子鱼一身白衣躺在榻上,原本嫩白的肤色,乌紫见黑,而左臂掉在榻外,污血横流的,正被人慌忙忙的止着血。
哽着的一口气,霎时冲了恼,垣市彻底晕了过去。
即便晕了,垣市的身体仍旧在不时的抽搐颤抖,元帝恨得只想仗剑砍人,低吼道,“苏衡征,朕杀了你!”
苏衡征连忙将晏子鱼的手腕递给一旁的侍女压着,“先系结!”
转头,一见垣市的模样,苏衡征心底暗松了口气,拿着干净的棉帕边擦手边道,“皇上勿急,抱过殿下来这边。”
元帝血红着眼,抱着垣市到了偏榻,苏衡征弓着身子小走过去,跪在榻边,打开了针包,长针细针一并夹在指尖,往垣市的四肢扎去。
一连行了十来针,垣市才安静下来,苏衡征汗都来不及擦,先伏地道,“殿下只是心绪崩得太紧,并无大碍,还请皇上召来容太医,让她以拿捏之法,帮殿下松缓筋骨就好。”
元帝的心完全放不下,望着垣市惨白的小脸,沉道,“晏子鱼怎么样?”
苏衡征摇头,“毒性太快和猛烈,纵使有解药保住性命,身上的毒血还是得换过一遍。但人周身血液循环需四月一大换,日日之小换。晏君正值生长,纵使血液更替时日见短,还是需要三月之久,一身毒血也得历经四次方可。一年换血之期,毒血留在身体之内,对身体生长,仍有影响,”
“给朕一句话,到底会怎么样?”
“具体怎么样,臣下也无法断定,权且看晏君在这一年的恢复能力了。”苏衡征叹道,“依现下医理司的能力,保住晏君正常而活没有问题,但需要大量珍贵药材。这些药材精贵,药量少,依照现在的药库,维持一年难断,恐有些难。需得人时时取材而用,但制药又需时间,最好的,还是陈药用取最好。”
“陈药的话,从广陌之地取来便好。”
“此事本由广陌之地人起,这药,恐怕难要了。”
元帝面色凝重,“你的意思朕明白,朕会想办法。你去歇一会,让容芷来。”
苏衡征轻叹,“方才臣下失手,险些让晏君失血过重,此刻必须得挽救过失。”
“是朕不好。”元帝揪心地望着垣市,“是朕不该再试探阿市,她原本年幼,不知权衡,此刻之景,当真是朕做错了。”
“皇上用心,总归是好的。”苏衡征行礼,往晏子鱼那旁走去。
☆、情与知
垣市醒来,容芷正在给她按捏头部。
“殿下,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容芷轻问,笑意温和。
垣市敛了眼,抓着容芷的手坐了起来,一身的撕裂痛感让她一时有些适应不来,往容芷怀中跌了一跌。
容芷扶着她起来,轻道,“晏君就在旁边,不着急。”
垣市始才慢慢适应着疼痛,缓缓坐了起来。
她的榻离晏子鱼的正榻不过十来步距离,她却没有勇气,走过去,就那样端正着身子坐在榻上,不声不言地望着晏子鱼已经放完血,仍旧有着乌紫痕迹,包扎整洁的伤口。
容芷以一介女子身立身医理司,不仅是垣容女子身立朝堂的晋制,更因她见惯生死,见惯许多人的多变情绪,善解人心。
或者说,是容人之心,以寻常而待,始才有那么多人愿意与她开解心怀。但眼前的垣市,她看不清,即便是生在复杂的宫中,一个十岁的孩子,绝不该是如此模样。
“殿下,晏君的伤已经稳住了,日后,精心调理便可。”
“本宫懂。”
只要能开口说话,那就好。容芷心底暗松了一口气。
“本宫还懂,不该来。本宫也懂,有些事,由不了人,即便是身在皇家,权利大过寻常人,有些事,还是由不了己。”垣市的声音抖了抖。
“可她,可她是…晏子鱼啊……”
垣市没掉泪,倒是容芷先落了泪。垣市茫茫然地看了一眼容芷,而后下榻,走到晏子鱼的榻边,倚身,靠在了榻边。
明明人就在眼前,明明那仍有残血充斥浅紫的脸,是自己记忆中的眼眉,垣市怎么看,似乎都和曾经的那个人,合不上了。
像是突然就被拆碎了,熟悉的眼眉被一部分一部分地拆解了,再也拼不了原来的模样,可原来的她,当真就是她么?
晏子鱼在掖庭中的那一句话,垣市忽而有些明白了。
哪一日她得了消息,父皇已经下定决心要封她为皇太女,虽然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垣市却知晓作为女儿身的自己,尤其是当朝唯一一个以子生池水生下来的孩子,纵使有父皇庇佑,还是为满朝文武所不敬的。
她并不开心,此举实难,不管臣有何言,民有何言,父皇还是皇帝,力排重异下,未必不会拿人开刀,不管是贬还是杀,对垣市来讲,都不是她乐意见的。
她没有放晏子鱼回去,与晏子鱼的话也不多,一是心有不解,因为经过一个月的照顾,她似乎很习惯了晏子鱼,连安寝,也到了需要晏子鱼陪侍的地步,她想要找到这个谜团的原因所在。二来,晏子鱼是垣祯在意的人,她保护垣祯在意的人,这是她能够讨好垣祯的一点儿举措。
最重要的一点,是晏子鱼自己的表现让垣市心觉奇怪。
按道理讲,垣祯已经很在意晏子鱼,晏子鱼也很清楚这一点,顺着这一条路下去,晏子鱼的未来会很不错,毕竟垣祯是元帝唯一的儿子,即便登不了帝位,至少是个王侯,晏家出一个正王妃自是可能,但是为何,这个人对垣祯表现出的都是漫不经心的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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