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子坐了下来。绝对的黑暗让他彻底失去了方向感,也不可能再前行。他心想天真同志,胖爷我要对不起组织了,你自个儿走稳,脑子里那点油光别尽往脚上抹,摔个狗吃屎哭都没地方哭。后来他又想起了一首瑶族的歌,有个年轻的小姑娘唱过,虽然可能不是为他唱的,但最后还能一字不漏记住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梦里一个姑娘抬起头冲他一笑,水灵灵清亮亮,然后天亮了。
“这附近都是树,路只能自己找,”张起灵不知道为什么又回来了,拿着手电站在他面前,“你走不走?”
“走,”胖子用手挡住眼睛适应了片刻,然后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这就走——小哥,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无论是为了什么,我不可能就这样空手进来,”张起灵答非所问,“我选择了跟你们一路?你的装备看起来也并不完整,甚至可以说很糟糕。我们在路上损耗了多少?其他人是失散还是已经死了?”
胖子心想不愧是小哥,果然举一反三,答道:“还有一个,自己打先锋去了。”
张起灵点点头,算是知道了:“找到他。就算死了,我们至少需要装备。”
胖子听在耳朵里,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他抬头看了看张起灵说的树:一棵棵史前巨树,暗沉沉的表面很光滑,泛着青铜的金属冷光,有些垂下来的枝条末端却分明是指头苍白的“蛇柏怪手”,怎么看都不正常。他忍不住摸了摸其中一棵。
枝条猛然一颤。
胖子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心想活见鬼了,这树枝不是青铜吗,怎么跟含羞草似的。
“树是活的,有反应不奇怪。”仿佛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张起灵说道,“最好不要乱碰。”
张起灵话音未落,胖子脚下一绊,摔了个狗啃泥,压倒一排枝条。一时间,整片树林仿佛都同时苏醒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有一种钱塘江看潮的乐感。
妈的,刚才他们打架打成那样,这些树都没醒,这会儿跟发春了一样,尽看他笑话。胖子啐了一口,大吼道:“有什么作怪的都给爷爷我出来!”
他刚吼完,两人同时听见远处的某个角落里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吼之威,竟至于此?胖子摸了摸自己的喉结。他抬头去看周围树的情况,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整片树林都在迅速消失,就像幻灯片里的淡出效果一样,眨眼间竟然全部无影无踪!
“狗日的,那些树都是幻觉?”胖子勉强站起来,往地上唾了一口,“敢情是这鬼地方耍着胖爷玩呢?”
“不是,”张起灵手里捏着一小截青铜树枝的末端,此时同样在慢慢消失,“不会是幻觉,只是这条路关闭了。这不是个普通的斗。”
胖子心道这当然不是普通的斗,说不定是西天如来佛祖的茅房,一浇灌就是原始密林,没了就是块荒地,还养着些捣乱的屎壳郎。
“我不可能会跟你们来这里,”张起灵皱起眉头,“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胖子嘿嘿一笑:“小哥,平时倒没见你这么多话。你咋知道你不会来,天真拦你都拦不住。”
“谁?”
“吴邪吴小三爷,曾用名天真无邪,可惜现在老了,沧桑了,脑子也不好使了。”胖子啧啧感叹,“岁月是把杀猪刀,不过小哥你就没这种烦恼喽。”
“吴邪?”张起灵显然吃了一惊,“你是说,齐羽?”
***
吴邪鼻子里的血怎么都止不住,呼吸越来越微弱,肌肉也一阵阵抽搐,黎簇翻开他的眼皮一看,发现瞳孔已经明显缩小了。
这时候黎簇才意识到藏人说的“到极限”是什么意思,黑毛蛇的毒性没有到见血封喉的地步,否则苏万被咬过那么多次,不可能每次都能有足够的时间死里逃生,但放在吴邪身上,这种毒简直如鱼得水,扩散起来比见到亲妈还兴奋。
黎簇摸了摸后颈。在冰湖里的时候,巨蛇的腥气直直地喷在那里,他几乎要以为自己会被蛇牙咬个对穿,结果却没有,大概是因为那种妖孽传递费洛蒙的方式不一样。黎簇心想自己真是幸运得可以了,吴邪不知道跟多少条蛇亲密接触以后才有了一条绵延几千年的线索,结果顺着线索摸上去时却发现,其实真相并不那么难获得,而他偏偏已经没法独立走到最后那步了。相比之下黎簇的任务其实很轻松,他只要需要没头没脑地跟着吴邪走,代替吴邪站在终点的位置。
这有一种机关算尽、反为他人做嫁衣的嘲讽,但吴邪的确是个人,不是灵童转世,没法一步到位。他现在的机智,都是用刀在手臂上划出的血。
水里的东西被炸得支离破碎,黎簇原本还犹豫该不该按原计划往下游,现在一看满池子奇形怪状的断手断脚,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想向藏人要个主意,但后者一副“语言不通说个毛”的高冷状态,搞得他特别恼火。
“你说现在怎么办,”黎簇也不管藏人能不能听懂,只顾着说,“看你的样子明显是来给吴老板护驾的,结果搞成这样,你想被炒鱿鱼?”
结果藏人好像真的听懂了,从袍子地下掏出一管针筒:“这个,打进去。”
黎簇看这情形再眼熟不过了,用屁股都能想到,针筒里的肯定就是给苏万打的藏海花。他也不知道这药到底有什么神奇疗效,催眠管用,中蛇毒也打,要是放出去卖,估计比大力丸都传奇。
虽然有点怀疑,但眼下什么设备都没有,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吴邪在这里嗝屁,黎簇咽了口唾沫,眼睁睁看着藏人把一管子液体都打进了吴邪的静脉里。
等了一会儿,什么奇迹都没发生,黎簇甚至连吴邪的呼吸都听不太清了,只有哗哗的鼻血停了下来。
藏人把针筒丢在一边,拍拍黎簇的肩膀,指指水里。
黎簇刚想说“水里都他妈是鸡爪鸭掌,你爱去去别拖上我”,侧头一看却发现那些肉片居然都一点点化了,也不知道是化成气还是化成水,总之都不见了。
这是搞什么,得道成仙飞走了?
藏人招呼了他一声就赶投胎似的往下跳,黎簇扯扯嘴角,回头看了吴邪一眼,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有些事总要做完。至少为了十万。
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死过东西的缘故,黎簇总觉得水里一股子怪味儿,他屏着呼吸,闻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但那味道就像是从毛孔里渗透进来的,慢慢地就让他犯困,要不是藏人嫌他游得慢,时不时拉他一把,估计他现在已经睡着溺死在湖底了。
湖不太深,又有藏人的助力,黎簇一口气总算憋到了门前。他一看,吴邪说的还真没错,这横看竖看都是个鬼门,上面的雕刻不是阴兵就是鬼司,一个个都拖着张长长的马脸,面无表情,有的在押送鬼犯,有的在施行,总之不会是什么美好的画面。
黎簇看得久了愈发觉得眼熟,再一想,妈的,这不是汪家人喜欢的调调吗?那个“家”里连天花板上都刻着这种东西,搞不好这一池子的东西也都是他们家的收藏。黎簇心想幸好溜得早,否则保不准就是这里面的一个,也不知道会被炸成几块。
门没有锁死,大概就像吴邪说的,机关被他大力一撞撞开了。藏人对门没有什么欣赏的心情,一伸手,推得大开。黎簇本来想着门一开肯定有空气,结果门外居然还是水,顿时眼前一黑直想骂娘。他一口气已经快憋不住了,亏得藏人跟水箭龟一样一路拖着他向上,在他肺部爆炸之前把他拎上了岸。
黎簇仰头向天猛吸几口气,被呛得满眼泪花,什么都看不清,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再一看,藏人已经在他上面了。他们似乎在一口井里,井的水面不高,离井口还有大概五六米,井壁上有点缺口,可以踩着往上爬。
就算受过汪家的特别训练,黎簇的体能也远远比不上藏人,他忍不住猜这个藏人是不是张起灵假扮的,毕竟世界上很少有一样沉默死板、又一样强到变态的人,这两人唯一的不同只有一点:张起灵比较帅。
幸好张起灵比较帅,否则吴邪估计早就跟藏人跑了,还劳累个鬼啊。黎簇头一次觉得张起灵也该有危机感,要不是这是个看脸的世界——麻痹,这个看脸的世界,他到现在都没有女朋友。
藏人显然没有张起灵那么乐于助人,自顾自爬上井口,连个余光都没给黎簇。黎簇等好了一会儿,暗骂人心不古,呈青蛙状趴在井壁上,干脆就准备歇歇,然而眼睛都还没闭上,上面突然跑下来一根异常粗大的绳子。他顿时来了精神,抓过绳子绑在腰上,一边绑一边心想哥们儿真对不住,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怪我偷偷骂过您。
只是绳子的触感有点奇怪。
等出井口,黎簇就知道为什么绳子的触感让他觉得奇怪了,因为那压根不是“绳子”,看看满地黑毛蛇的尸体就能猜到。
也不知道是藏人是对他的体重有信心,还是根本没把他的命当回事,虽然这种蛇的柔韧度不错,但要几根结着来吊起一个青年人的体重,还是太过冒险了。黎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如果是吴邪会怎么做,结果居然找不出第二种做法,于是断定果然物以类聚,一群疯子,草菅人命,无论动物保护协会还是人权保护协会,都将群起而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