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烟静静的,好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因为父亲曾教导过我们,将门子女,只流血,不流泪。只要活在世上一日,当明白自己肩上的责任,守家国,保四方。”
“而他自己……却落得被人陷害,家破人亡的下场,甚至尸骨都无处安葬。”
“叛逆谋反的罪名,是要被挫骨扬灰的。”
“多年后我们终于又堂堂正正地站在破败的将军府前,却连爹娘的坟墓都无处祭拜……纵使现在满身荣耀归来,但有些痛……此生是再也越不过去了。哥哥不再轻易相信别人,我也总是觉得缺乏安全感。我原以为,这世上只有哥哥一个人真心护着我了。”秦烟低头凝视着那把剑,眼中浓浓的哀伤终于化开成一缕柔情:“这把剑,真的对我很重要。它承着我除了哥哥以外,所有的勇气。但我却没想到过,有朝一日,这把断剑会在你的手中得以复原。”
她认真的看着叶封,诚恳道:“不论你是怎样的境况之下来到浩气,当你点头告诉我,愿意为我将这把剑重铸的时候,我从未如此庆幸过,哥哥把你带回来。虽然因了身边无父无母,哥哥一向对我极好。但有些心事……也是他不曾注意到的。这把剑,一度是我心底最重的事。虽然因为托你帮忙,才告知你关于这把剑的存在……但叶封,我真的……万分感激你。”
“谢谢你愿意帮我复原这把剑,谢谢你答应我守口如瓶。”
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什么对着叶封说出这些话,或许是听到小雁遭遇的悲惨身世有点感同身受;或许是长久以来有些事埋藏在心底,憋闷得难受。即使知道不该交浅言深……但她却觉得,相较于对着一众亲友吐露的难言,跟叶封倾诉反而比较没有负担。
而叶封却意外的沉默了。他垂下眼睫,遮住了全部的神色。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秦烟,毕竟已事过多年。
生而为人,谁能不苦。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人冷峻的眉眼,原来他背负过的……也不比他少。
秦越的身世,他也曾听闻商陆他们提起过,但是传言总是三言两句淡淡,总抵不过每个人亲身经历过的鲜血淋漓。
心中不禁对他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渐渐升起,却又不知道是什么。
良久,叶封的唇边终于落下轻不可闻的一声叹。
第022章
顾轻溪最近越发觉得秦烟和叶封关系好的不一般。
他这么暗戳戳的在秦越屋里说与他听的时候,秦越一口茶没咽下,蓦地被呛到,咳了好几声。
“顾轻溪……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越皱眉,他总觉得顾轻溪接下来的话隐隐约约会戳中他某个纠结的心绪。
“我看你妹妹秦小烟……说不定和叶封两个人……有点不一般的意思。”顾轻溪脸上带着一缕丧气,半晌终于憋出那么一句。
……
秦越的心口一阵堵,他有些不耐烦地道:“你最近是不是又闲了下来?整日没有事做去胡乱猜测些什么?”
“我哪有胡乱猜测!这两天叶封早早就去剑炉不知道忙些什么……明明寒星陨铁的化铁炉还没建造好嘛,但是却说是帮秦烟一个小忙,有点东西要做……秦小烟那家伙也日日跟他一起去,我不过凑巧想去看一眼,瞧瞧他们在做什么东西,就被你妹子推推搡搡的赶回来,一副见了我就唯恐避之而不及的模样,这样还叫没有问题?”
“……”秦越的眉头越发深锁。
可顾轻溪却像没注意到似的还在给他分析:“你说……如果叶封真的能离开恶人谷一直待在我们浩气,倒也能和秦小烟成其好事,可问题是……如果叶封半个月后还是要回到恶人谷,再见面该如何与她相对?我是担心你妹子别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落得自己平白虐心啊,啧。”
……
“……顾轻溪。”
“啊?”
“上次枫湖的地形图你画完了吗?”秦越沉声问。
“早画完了啊,我不是让人呈给你了,难道你没看?”顾轻溪想到这个就一阵不满。
“很好。那就再去把金门的地图也画一份,标注好给我。”
“什么?!秦不悦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顾轻溪哀嚎,也顾不得会不会惹秦越生气了,这个人真的没有地图收藏癖吗?在这种非战期间没事老让他一遍又一遍的画这么多地形图做什么啊!
“明天日落之前交上来,别的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秦越以指扣了下桌面,宣告了顾轻溪再无反驳的机会。
如果这家伙非要叫自己秦不悦,那么“顾添堵”给他,也合适的很。
秦越不再理会对着他埋怨不满的顾轻溪,而是眼神远远掠向了门外,有了些自己的计较。
傍晚,铸造坊。
重建剑炉的工匠都陆陆续续走光了,只剩下叶封和白管事继续查看着留下来的泥坯。
“我看明日再次加固以后,待几日后自然风干,便可以进行初次试用。”白管事仰头看了看刚建成的化铁炉,神情颇有些愉悦道。
“嗯。白管事辛苦了,我想只要今夜不下雨,应该也无大碍,您可以先行回去休息了。”叶封点头。
白烈看向叶封的眼神已经没有当初的那么不屑一顾,倒是多了些赞赏:“那好,剩下的便交给你查看,老夫先回去了。”
“恕晚辈不送了。”叶封拱手,目送着白管事走下山去。
白天喧闹了一整天的铸造坊,终于在此刻全部静寂了下来。
夕阳在青山顶上只余下最后一抹残红,渐渐连成了天边的一片晚霞如锦。
叶封不禁有些贪看,目光放得悠远而绵长。
不知不觉在浩气已经待了十几日。
当初他以为难熬的时间,却也……这样飞快地度过了。
当初他以为难以接受的那些浩气中人,却也能渐渐和他们如朋友般和平共处。
其实心内不是没有过纠结和怀疑的。
叶封,你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呢?
如果之后回去了恶人谷,那么终有一天还是会和他们兵戎相向,那么至少秦越秦烟这些人……他还能以剑相对吗?
找不到……答案。
叶封沉沉地叹气,毕竟他在浩气被礼遇有加的日子……和他当初预想的已经截然相反。
无论先前和他们是不是对立的关系,但做人总要知道知恩图报。
他也知道时间越久,心中的这份纠结会愈发加深,为了不留太多牵绊,他理应认真做好剑炉这边的事,尽快帮他们熔炼出寒星陨铁。
那也是唯一能偿还给他的承诺。
叶封思索了片刻,便转身回去,想趁着没人先把秦烟的剑范再打磨一遍。
结果就看到秦越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铸造台前,一只胳膊肘下以木杖支撑着,见他回过头来,目光有点不自然的错开,让人捉摸不透。
“你……”叶封没想到秦越会突然有兴致来铸造坊,还是在这个掌灯时分。
“刚来不久,看你不知道在想什么如此专注,就没有打扰。剑炉这边,就快完工了吗?”秦越淡淡的解释。
天色昏暗,叶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底的那抹深邃,只是颔首道:“嗯。已经差不多了。待试炼完成之后,就可以开始熔炼寒星陨铁了。最快七日以后便可得知结果。”
秦越眉心一皱,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期待:“你可有把握?”
“在没有熔炼出来之前,我也无法确保万无一失。但九成把握,还是有的。”叶封思忖了一下,认真回答。
“嗯。”秦越应了声,却并不怎么满意的样子。
他看了眼叶封,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沉默了一会方才开口道:“阿烟今日没有来过?”
叶封微怔,对他突然岔开的话题有些不解:“早上来过,之后便没见着她了。怎么?”
“无事。”秦越摇头,片刻之后却又有些纠结难言的补上一句:“你们最近……似乎走得挺近?”
……
瞬间明白出秦越话里的意思,叶封此刻颇有些无奈。
终于明白最近这几天,别人看他的这种怪异感觉从何而来了。
原来他们都觉得,秦烟和他……
不曾想自己专心和秦烟商量关于铸剑的事,由于不可为外人道,在别人眼中反而变得多了些意味不明的暧昧?
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叶封心内苦笑,秦越的脸色却渐渐沉下去。
难道,顾轻溪的揣测是真的……
“这件事……关系到秦烟姑娘自己的一个秘密。如果她日后愿意和你说,我想你会明白的。而我只不过是帮她一个力所能及的忙,并无其他多余的念想。至于秦烟姑娘,我想……以她对这件事的重视,是不会分心到别处上面的。她最近常来找我,不过是因为我刚巧能帮上她这件事罢了。”叶封慢慢说完,看着秦越道:“仅此而已。”
虽然叶封只短短解释了几句话,却诚恳认真,胜过旁人的闲言碎语。
秦越的心莫名的平静了下来。
“其实我并无其他意思……”
这句话刚说出口,秦越就略有些尴尬,该死……忽然觉得自己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