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李大夫也不含糊,于是赶忙去看那个昏迷的小姑娘。
这是一位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穿着一身普通人家样式的青色布衣,有些破旧,瘦瘦弱弱的样子。头顶扎着一对垂耳双髻,脸蛋的轮廓倒是圆圆的很可爱,只是有些灰尘扑扑。
看起来还是个孩子啊。
叶封也站起身来,看了看榻上躺着的小姑娘。
只见李大夫翻了翻她的眼白,又细细诊过脉,略一沉吟才道:“从脉象上看应该没什么内伤……只是她的手臂和腿部看起来似乎都有擦伤,或许是摔到过哪里?”
沈律之眉头深锁,只是盯着这位小姑娘不发一语。
“我想,具体情况还是等这位小姑娘醒来后,再询问她一遍还有哪里会痛才比较好确认。不过这些身体上的皮外擦伤是难免要先敷上药膏了,待我回去拿药,还要烦劳秦都尉你帮这位小姑娘上一下药。”李大夫垂首下了结论。
“好,这个我来负责。”秦烟点头应下。
于是李大夫便匆匆离开了。
“现在可以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吧?”秦越的声音响起,打破了众人的沉默。
可沈律之还是没有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这个人真是闷死别人不偿命……”顾轻溪终于忍不住了,这回是秦越要问的,既然沈律之自己不愿意说,那就只好由他代劳。
“这件事明明就是沈律之他自己太冷血做错了啊!是这样的……今天中午我们途经南屏山脚下救了一个溺水的小姑娘,就是她。”顾轻溪眼光一瞟,指指榻上的小女孩继续道:“问了几句以后才知道这小姑娘是被流寇追杀才跳了河,幸好遇上了我们。无非就是家破人亡,孤苦伶仃又万分感激,想跟着我们一起投入浩气,沈律之这家伙却嫌弃人家不肯收留累赘呗,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去追马跟他,差点一个没拦住被他的马踩到……滚下了山坡。”
顾轻溪说完一耸肩,表示后来的事情就是你们亲眼所见的这样了。
“……”秦越倒不知一时之间说什么了。
“这件事,我有责任。”沈律之从进屋后就一直沉默,此刻却终于开口说话了:“所以我会带她回烟雨居舍,等她的伤养好再说。”
“你……?”细心的秦烟略带迟疑的打断他:“你毕竟是个男子……有点不太方便吧。你们还是交给我吧,正好我帮她换药,照料她也方便……既然她后来的伤是因为……”
秦烟偷偷看了沈律之一眼,怕又戳到他难言的愧疚之处,话锋一转:“由我来照顾也是一样的。还有什么……等这个小姑娘醒了以后再问问她也不迟。”
“那便先如此吧。”
沈律之点头应允,目光却还是放在了榻上陷入昏迷的那个小姑娘身上,有些复杂难耐。
……捉摸不透。这孩子……到底哪来那么大的执着和勇气。
沈律之难得的,心绪陷入了一阵烦乱。
第021章
沈律之带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叫小雁。
其实秦烟把她带回去没多久之后,小雁就昏昏沉沉醒了过来。
只是人还依然怯生生的,如一头受惊的小鹿,只是睁着大眼睛打量着秦烟,半天才回她一句话。
从她的口中,秦烟也问到了一些话,基本上与顾轻溪说的并无二致。
“你家中……真的再没亲人了吗?”秦烟一边给她喂药,一边小心翼翼的问。
小雁低下头去,眼睛里有泪光闪动:“我们一家本就是外地人,爹爹本是安分守己的打铁匠,谁知道昨日来了一伙流寇,一定要抢走爹爹锻的刀,爹爹不给……他们就杀了……呜……娘死前拖着他们,我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没事了,别哭,不要说了。”秦烟看小雁哭得伤心,忍不住自己也有点心酸,连忙拍抚着她的背,柔柔的劝慰。
一日间就忽然丧了双亲,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恍惚间似乎想到了什么,秦烟看她的眼神中怜悯更甚。
“沈……指挥?”
门外忽然响起叶封的声音。
秦烟诧异地走出内室,才发现叶封来了。只是他旁边的沈律之更奇怪,僵着一张脸在门外也不知道来了多久,只是一只手扣着门框默默地站着,也没有进屋来,估计没想到凑巧被叶封给碰上,面上略有一丝尴尬。
“你们……”
“咳。”叶封轻咳,眼神掠向自己手中那个长长的包裹。
秦烟瞬间就了然了叶封的意思,于是便不动声色的压下神色,转而看向沈律之:“律之,你有事吗?”
沈律之敛下眉目,只好跨进屋来:“我……来看一下她。”
说完便拂袖在案几上放下了一瓶药膏:“这瓶药膏是之前白真从南疆带回来的,对跌打损伤见效都很快。”
可是他的目光却只匆匆扫了一眼小雁,就转身欲走。
“律之……”
“谢谢……沈哥哥。”
秦烟刚想开口留他,就听见了小雁在他身后轻轻的道谢。
沈律之背影一滞,却只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吧。”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个人啊……
秦烟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面冷心热,明明心有愧疚却不愿说,别别扭扭的送完药就走,完完全全就是沈律之的性格。
“小雁,不要在意,这个沈律之大哥哥其实人很好,只是有点严肃……你可以当他是纸老虎。”秦烟把那瓶药塞在小雁手中,笑着哄她。
“小雁知道沈哥哥人很好啊,因为小雁的命就是沈哥哥他们救的呢。”小雁一脸天真的点头,丝毫不介意的模样。
这小姑娘还真可爱啊。
不过……刚刚她有提到过,自己的爹爹是个打铁匠?
秦烟看一眼叶封,笑着对小雁继续道:“说起来还真是巧呢,这位叶封哥哥,也精于铸造,而且是个高手呢!”
叶封微笑向小雁点头。
“真的吗……”小雁看着叶封,眼里是满满的崇拜:“那么小雁以后可不可以去看看叶封哥哥?”
“嗯……可以。”叶封应下,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他也是寄人篱下呢。
这个小姑娘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迫切,似乎是万分期待的样子。
大概是想从他这里找回点什么寄托吧。
“小雁,你吃了药还是早点休息吧,晚一点我再来看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不要再难过了。”秦烟照顾着小雁躺下,又给她掖上被角,温柔道。
“嗯。”小雁乖乖阖上眼睛,安稳睡去了。
秦烟这才把叶封引到屋后的长廊下,她知道叶封是来找她谈关于铸剑的事,刚刚好在沈律之心绪都在小雁身上,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可是铸剑的过程出了什么问题?”秦烟担心道。
“没有。”叶封摇头,他打开那个长长的包裹,露出一截陶土色的剑范,有点迟疑道:“玉清玄明的剑范我已制得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一处细节需要问过秦烟姑娘。”
“怎么了?”
“这把剑的剑柄处略有磨损……但是看原先的痕迹,似乎是有刻了一个字……我仔细辨认,还是有些猜不出。为了能尽量毫无差错的还原这把剑,还要请问秦烟姑娘,可知道这把剑上,原先刻的是何字?”
秦烟一怔,眼神黯了下去。
“原先是什么字……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叶封抬头看她,发现秦烟面上带着淡淡的哀伤,却又不知道怎么劝解她。
“那便……不刻字了?”叶封试探着问。
“……不然,还是为我刻一个云字吧。云雾的云。”秦烟沉默了一会,低声回答。
“好。”叶封也不多问,只是点头记下。
“叶封,真的很谢谢你。”秦烟细细抚过那截剑范,纹路精细,巧夺天工,可以想象得出宝剑重新铸熔之后,是怎样的神采。
叶封刚想开口,秦烟却继续道:“其实……我很孤独。在浩气中长大,从小陪着我的,就只是演武场日复一日的操练声。”她的眼神渐渐有些放空,像是陷入了过去回忆中:“因为自幼失去父母,所以我很没有安全感……我总是喜欢跟着哥哥,他在哪儿,我就去哪儿。今天我看到小雁那个怯生生的样子,哭得伤心,也不免有些难过。曾经我也是在她这样无忧无虑的年纪……忽然就失去了一切。十二岁那一年,我们秦家,忽然陷入一桩涉及谋反的案子,几乎满门被抄。我和哥哥被管家伯伯用他自己的子女换下,苟且逃了下来。然而在这世上,我们从此举目无亲了。”
叶封看秦烟的眼中带了些怜惜,但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此刻的秦烟。
他深知,毕竟所谓隐伤,自己揭开是最疼。
“哥哥也只比我大了一岁,但是从那时起,他便用整个肩膀,支撑住了我。他带着我逃亡,带着我投入浩气。他渐渐少言寡语,却用自己的办法查到了那桩谋反案子的背后,是一个父亲曾信任看重的幕僚栽赃了他。整整十年,他还是为父亲翻案了。重回秦将军府的那一天,哥哥带着我,在大门口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那日……我也曾像小雁这样哭得泣不成声,后来哭着哭着,哥哥抱着我,也放声大哭起来。多少个逃亡的日夜,几次哥哥带着我死里逃生,我们都咬紧牙关,不曾流过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