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燚看来,这是在教导儿子成人,在卡索看来,这是在挑拨离间他们兄弟的感情,而在罹天烬看来,这全然是被蒙在鼓里的一厢情愿,可怜又可悲。
俗话说“疏不间亲”,但凡能间动的,又亲在何处?
可是如今这亲与疏着实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倘或偏要罹天烬分出个远近亲疏,倒不如让他先死了的好。眼不见为净!
“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火王不必替人操闲心,倒要多给自己找条后路,省得老而无所养……”卡索不冷不热地哂笑道。
“哦?我倒是愿闻其详,寡人如何断后路了?”火燚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意犹未尽地端详着伤重不起的“美人”,一副逗弄猎物的恶趣味。
“啪——”的一声,卡索打了个响指。空中挤出了一个占星球。
卡索:“星旧,战况如何,疾速报来!”占星球应声炸裂。
俄顷,另一个占星球乍现空中,载着星旧的声音:“启禀陛下,堵在刃雪城地道中的所有火族精锐尽数归降!我军大获全胜!目下刃雪城守军与各族援军正前后夹击,瓮中捉鳖,全力歼灭火族残部!”
心神巨震!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火燚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震得直发懵,眼神儿都直了。
“火王若能束手就擒,自愿归降,寡人自会放火族降军返乡,与家人团聚,保火族千年太平。若是负隅顽抗,执意做困兽之斗。那么火族必将亡族灭种了!”卡索见火燚被镇住,当即动之以情,晓以利害,以神皇之尊做保证。
岂知,绝境之中,火燚反倒失去了理智,破罐子破摔,自暴自弃起来,挥舞着宝剑,冲将上来,一通乱砍乱刺,嘴里兀自叨念着:“不可能,你骗我!不可能,我不可能失败!三界是我的!是我的!你去死!你早该死……”
卡索伤重,只能侧让斜躲,就地滚避,招架得甚为勉强。
“父王!!”罹天烬痛哭失声,砰砰砸着神力屏障,豁出去求道,“求您了,父王!!我们回赤焰城吧!!您还是万人之上的火族之王!!您还有万千火族臣民!!为了无辜百姓,父王,罢手吧!!父王,求您不要伤害卡索!!”
“卡索你去死!!去死!!”火燚已然杀红了眼,脑子里只有一个“杀”字,其余只剩残响。
卡索眼疾手快,躲得尚算敏捷,然,毕竟面对一个疯子毫无章法的攻击,任谁也无法全身而退。此时卡索遍体鳞伤,气息凌乱,眼神越来越恍惚,躲避的动作也越来越迟滞。
心急之下,罹天烬撕心裂肺大声吼道:“我根本不是火族罹天烬!我是樱空释!!火燚,你听好,我是冰、族,樱、空、释!!你敢加害我哥,我便屠尽火族老弱妇孺!!!”
这一声吼,犹如平地一声暴雷,果然将火燚劈了个外焦里透,当场石化在原地。
“你不是早便想知道当日攻取刃雪城,我为何放过卡索,放过冰族吗?!”罹天烬见状,连忙再接再厉,继续加猛料,“因为我是卡索远赴幻雪神山,用隐莲之力重生的!!我的命是他的!!他的人是我的!!没有他,就不行!!我只要他!!!”说着说着,罹天烬已泪流满面。卡索气喘吁吁抬起头,也红了眼眶。
养了这么多年,引以为傲的儿子,竟是敌族孽种,还和敌族君王不清不楚,勾勾搭搭!不要脸!伤风败俗!!
不对,最蠢的不是别人,反倒是自己!做了这么多割肉饲虎的蠢事,不想全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到头来,里通卖国,灭族杀人,咬自己最深最恨的,竟都是自己一手扶持的宝贝儿子!!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天下,儿子,家国……什么都没有了……
过去所有的叱咤风云、运筹帷幄,千般算计、万般谋划都分毫毕现成了可笑的滑稽戏,落入命该如此的一捧荒唐里……
“哈哈哈哈……”突然,火燚毫无预兆地狂笑起来,满头凌乱须发在残风中招摇,没来由为他平添了几分萧瑟和沧桑,“骗子,一个个都是骗子!!都是骗子!!!”
“当啷——”宝剑落地。
火燚摇摇晃晃、神志不清地跌在一个角落里,像孩子一样蜷成一团,躲避洪水猛兽般的依在方才卡索所坐的大青石后,恨不得将身体嵌进去。他前后晃着身体,语无伦次地嘟囔着:“都是坏人……都是坏人,都在骗我……”
“父王……”罹天烬跪在地上,心如刀绞,不料想,连番打击之下,火燚竟彻底疯了。
卡索终于缓过一口气,撑着崩溃边缘地一线清明,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捡起弑神剑,隔着神力屏障,靠墙坐在罹天烬身边。
罹天烬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垂着眼皮,无声流泪。
方才紧张之下经脉绷起,倒是遏制了重伤发作。此时强撑的气血疾速逆流,卡索再也撑不住,一阵剧咳之后,心口一涩,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孱弱的一魂发出痛苦的□□,卡索不由得蹙起眉心。
罹天烬终于回过神来,顿时心急火燎道:“哥,你怎么样?收了神力屏障,我给你疗伤!”
卡索仰在洞壁上,轻轻摇了摇头:“此乃剑冢防御屏障,一旦触动弑神剑神力便会自动设防,任何人收不回来,只能等它自己消失,只有一件神器可穿障而过……”
说罢,卡索抬起手,聚力于指轻轻一挥,弑神剑驾云而起,呼啸而过,竟真的通行无阻地穿过了屏障,一剑插到了雪地里,嗡鸣之声缭绕不绝。
“释,听我说,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即可动身!”卡索不待罹天烬琢磨过来,便抢白道,“你姐姐艳炟,虽远在千灵聚落,但这方声势如此浩大,她必定倾巢而出,为你父王报仇。如今,唯有你能阻止她,免除三界生灵再受涂炭!拿着弑神剑,以我之名,带领三界各族,镇压侵犯之敌,还我三界一个长治久安!”
“可是你……”罹天烬泪如雨下。
卡索扯谎不打草稿:“我没关系,这里是我的神力场,自会护我周全。”
“……”罹天烬却还是没动,心神不定地避开卡索的目光。
卡索了然,倾力抬起一只手,轻轻覆在神力屏障上,语气柔和下来:“释……”
罹天烬抬起头,一瞬间与卡索温和的目光相缠,心头一阵悸动,情不自禁地也把手覆上了同一位置。隔着神力屏障,二人手触着手,心连着心。
卡索碧瞳里流淌着脉脉水光,那是一如往昔的暖,却说着肃穆的话:“释,自古忠孝难两全,唯有天道不可欺,本心不可罔。君子不器,‘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
倏而攥掌成拳,罹天烬眼角含泪,目光却灼灼生辉。咽下一口难割难舍的苦涩,他正色道:“好,等我!”说罢,他起身拔剑,大步而去。
卡索默默看着他远去的身影,覆在屏障上的手却没有放下。慢慢摩挲着,仿佛是隔着千山万水抚摸在那道绝世独立的模糊背影上,他喃喃说道:“从今而后,天涯海角,珍重于心……”
第98章 番外一 一绾青丝 12
强烈建议,看本章前,请先看79章神皇大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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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尽一年春,野草山花几度新。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江山风物依旧,岁月已逾经年,荣辱全在身后,典册遍修几重?烽火狼烟湮灭于炊烟之末,潇潇马蹄踏不息春风吹又生。
当年“神武将军”罹天烬临阵倒戈,冰火之争来了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大逆转。罹天烬铁血神锋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捷报频传。旷日持久、祸及神凡的冰火之战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以火族公主艳炟为首的主战势力迫于既定败局,不得不向冰族王室俯首称臣,自此“神皇时代”宣告结束,三界迎来了“神皇盛世”之后的又一个河清海晏、盛世清平。而化身碧绾青的神皇卡索从此销声匿迹、寻无所踪……
神也好,凡也罢,生于天地间,皆如逆旅羁客。风雨阴晴,不定。喜怒哀乐,费猜。只把这竹杖芒鞋,一蓑烟雨任平生。
卡索离开得很潇洒,两手空空、不告而别,一无细软,二无侍从,饶是星旧也不知其下落。当罹天烬心神不宁、日夜兼程赶回剑冢之时,剑冢已人去楼空,只在大青石上见到一行字:“天涯海角,珍重于心。”
罹天烬怔在原地很久,盯着这行字一瞬不瞬,定住了一般。星旧陪在跟前,脑门直冒冷汗,忧心是一层,惧怕又是一层。忧的是卡索伤病交加,定然不胜负荷,怕的是罹天烬这位祖宗再发疯,干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荒唐事扰乱卡索部署,影响冰火大局。不想,罹天烬却闷声不响转头就走。星旧连忙跟屁虫一样尾随而去,却听罹天烬抽冷子甩了一句话在他脸上:“你放心,允你之事,我定然做到。”
星旧莫名止了步,目送罹天烬打马纵缰,绝尘而去。他不晓得这话是跟自己说的,还是跟卡索说的,但罹天烬身上那股子冷气儿,直把他撅出了十万八千里。
罹天烬果然“言必信,行必果”。他带领冰族重整旗鼓、坚壁清野,将火族顽抗不降的残余势力扫了个一干二净,并坐镇刃雪城,甘为新皇马前卒,鼎力相助震慑四野。一时之间,“神武将军”威名远播,朝野上下无不敬服,心存不轨者谈之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