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闻之下,心头蓦地一道惊雷劈过,罹天烬和碧绾青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尚未理清情况,空中倏而掠过光灿灿一片剑芒,火燚已拔剑而起,当头劈向碧绾青,喝道:“不管你是谁,挡我者死!”
眼看剑势锐不可当,碧绾青便要命丧当场,兔起鹘落间,一道赤芒斜刺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堪堪架在了碧绾青身前,两剑相抵,火花飞溅。罹天烬手持赤炎剑,把碧绾青护在了身后。火燚这一剑本就抱着一击必杀的决绝,再加上上古神力的加持,威力自不可同日而语。两厢较劲,罹天烬竟在须臾僵持中露出了颓败之势。
“逆子!!叛徒!!”火燚大怒,浑身炸毛似的催动弑神剑,神力水涨船高,蓦然决堤。气浪翻滚,山呼海啸。
罹天烬只觉得眼前天昏地暗,身形一飘,整个身子便如一枚枯叶般被打落了出去。他狼狈地摔在地上,又滚出了几丈才堪堪停了下来。差点脑震荡,他蒙了好一会儿,才气喘吁吁地抬起头,这才发现自己竟被火燚扔出了剑冢。他忙不迭地爬起来,不料已成内伤,猛然之下,竟头重脚轻,差点儿一头囊回去。手中宝剑“锵”地一声拄在地上,他喘了好几息才恢复过来。
甫一清醒,罹天烬便足下生风,一跃而起,准备再入剑冢。
“砰——”的一声闷响,空中仿佛有一道无形之墙,当场将他像皮球一样弹了回去。他再次爬将起来,赫然发现剑冢竟被一道神力屏障严丝合缝地裹了起来。他踉踉跄跄地跌在屏障前,使劲浑身解数竟也不能撼动分毫。他急火攻心,眼神都着了火,像疯子一样不管不顾地不停捶打攻击着屏障……
而剑冢内只剩下了火燚与碧绾青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尽管碧绾青明显弱势,还是残障人士,但显然火燚并没有修炼出主动谦让残障人士的美德,反而如临大敌,加紧戒备起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丝丝声,他逼问道:“如此藏头露尾倒不像真英雄了!今天不是鱼死便是网破,何必再遮遮掩掩,尊驾何不以真身示人,也能死个明明白白!”
碧绾青哂笑两声,抬起头来,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袖上的灰,不以为意道:“什么英雄狗熊的,如此矫情!碧绾青自然就是碧绾青,火王即不信我,又何必多言?”
“寡人国士相待,赤诚相交,岂知竟是白首如新、养虎为患!如今你还想狡辩!”火燚难得一见的显出惋惜之色,然而转瞬即逝,随即狰狞更甚。
“好一个国士相待。火族国士待遇果然非同一般,非但加香加料,还要甘心赴死……”碧绾青不轻不重地一语道破火燚的伪善面具,内心却忽然没意思起来。
与伪善者谈真诚,无异于鸡同鸭讲、对牛弹琴。况且这位伪善者还自我感觉相当正义凛然,竟从未对自己小人行径有半分愧色。如果阴谋诡计使得假作真时真亦假,那坏也坏得有格局,尚能令人高看几分,只可惜那些暗箱实在操作得不堪入目,只差没广而告之了。
拙劣的伎俩与粗糙到侮辱智商的笑话没什么区别。除了哗众取宠,便只能聊以□□了。
碧绾青不愿与火燚强辩什么真心赤诚,简直有辱斯文,于是把话揭过:“我劝火王不要与我动刀动枪,既然知道我与此地颇有渊源,便应谨慎为上。”
“好,如你所愿!那便让你死得其所!”说着火燚操起弑神剑却并不像方才一样以剑直击,而是运力于腕剑指苍天,再次强行催动上古神力。他确实把碧绾青的警告听进去了,不再试图近碧绾青的身,转而用上古神力进行攻击。
只见神力光束像炸开的烟火,陡然将剑冢照得亮如白昼,随即无数银蛇穿云游走,白练如匹,扭成巨大的雷涡,闷雷震响,摇得整个剑冢都在发抖。骤然间,雷涡巨震,银鞭白练披头盖脸抡了下来。
碧绾青本想拖延火燚一刻,却没想到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没说两句,火燚已然动了手。要是就这样接下这一雷,别说如今这凡人之身,即便是当年神力加身,他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目下身处绝境,竟避无可避。碧绾青一瞬间有些发怔,脑子里突然静了下来,反射弧好似被无限拉长,无数或静或动的画面烟花一样炸开,又灰烬一般湮灭,只是最后大都没留住,却单单只有一个身影施了定身术一般在他眼前逡巡不去。
他这一生的确是字字血泪,回头看却俨然是一部赚人热泪的肥皂剧。许多人来了又走,跑龙套一般走个过场,却污泱泱没头没尾。唯有那人,清晰成了一道夺目的疤痕。花前月下是他,贼心烂肺也是他,不离不弃是他,面目可憎还是他。悲喜多了也就不辨悲喜。爱恨多了却可以更爱,或者更恨。可对于他,百般滋味,只化作一声幽幽长叹。碧绾青只是遗憾没能帮到他……
电光火石之间,雷涡已至,碧绾青被强光刺得眯起眼,不由自主地撇开了头。
第97章 番外一 一绾青丝 11
前文提示:碧绾青就是卡索,罹天烬已与他相认。
***
料想中的雷霆一击迟迟未到,碧绾青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以单薄渺小之躯挡在了他身前,担下了这山呼海啸的霹雷。
神力重如千钧打在后背上,碧玺浑身抖成了筛糠,小脸儿血色尽褪,如同一棵刚刚舒展嫩芽便被无情摧折的幼苗,在暴风骤雨中摇摇欲坠。碧绾青惊骇之下,一时发了懵,目光与碧玺的视线相碰,那稚拙无尘的大眼睛,此时竟莫名有一种誓死守护的决绝。
“碧玺……”一张嘴一口气便哽在了胸口,受在彼身,痛在此心,碧绾青指尖轻颤,嗓子眼儿里的咸腥味儿冲得脑仁儿生疼。
神光明明灭灭,面目影影绰绰,碧玺雪团儿似的小脸儿紧紧绷出初成棱角的线条,隐约可见未来少年初长成,翩翩俊朗的模样。曾经在眼前撒泼打滚的小顽童,仿佛一夕之间不可思议地成长为有担当、可仰仗的小小男子汉。
想来,任何人的成长都大抵如此。无知无畏、昏天黑地的青葱岁月温吞似水,总给人一种遥遥无期,任君挥霍的假象,看似铜墙铁壁、坚不可摧,实则经不起人世无常的轻轻一颠。
未曾清贫难成人,不经打击老天真。未经事,不知善意可贵,千锤百炼方成钢。
碧玺眼看招架不住,这时霹雷终于心有灵犀地弱了下来。原来火燚毕竟不是神力正主,催动力有限,那霹雷来势汹汹却后劲不足,不待须臾已难以为继,瞬间散开去。
火燚体力耗尽,铮的一声把剑撑地,内息澎湃冲撞,似有暴走之势,他只能停下攻击,倾力调息。
碧玺身子一晃,一头栽进了碧绾青怀里,害冷一般蜷成一团。碧绾青紧紧抱起他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到处护着,哄睡似的摇着,慌乱地轻轻唤着。
碧玺浑身打颤,眼睛努力睁开一条缝,小嘴微动,却发不出声音。碧绾青连忙附耳过去。
“公子……”微弱的气息断断续续,碧玺寻求庇护似的往碧绾青怀里钻,紧紧抓着碧绾青的前襟不撒手,眼窝里已兜了一包泪,一瞬间又还魂成了撒娇使性的小童。
努力吊起一口气,碧玺扒着碧绾青耳根依然声如蚊蚋:“真的……好……好疼……幸好……”
他想说“幸好没打到公子”,可是话没说完,已然力竭。
碧绾青只觉得怀里的小人儿,蜷曲的身子一松,小手垂了下来。未等碧绾青施救,怀里一空,碧玺瞬间化成了银尘,洋洋洒洒而去。
一枚金光闪闪的戒指从碧玺化尘消散的地方,凭空掉落下来,在青石上打着圈,发出清脆的碰响。
碧绾青胸口似有利刃划过,那口咸腥一鼓作气顶上了喉头,在舌尖儿上氤氲开来。眼前一花,他以手撑地,闭上了眼,生生把那口血气吞了回去。
“哥!!碧玺!!”屏障外,罹天烬使出吃奶的劲儿,砸得山响,恨不得把整个剑冢掀飞出去,可依旧无济于事。
剑冢内一时之间静谧下来,只听到罹天烬焦灼地鼓噪。
“你想知道我是谁?”碧绾青静静开口了。他边说边缓缓睁开眼,直视过来,眼风刀片般刮过火燚。
火燚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定了定神,不认怂般直了直身子。
“夏虫岂可语冰,井蛙岂可语海?”碧绾青敛了戾色,垂下眼眸,目光柔和地盯着那枚金色的戒指,却端正了身子。
火燚蓦地一凛,心中的不安,鼓点似的越敲越紧。碧绾青这句机锋显然是在讽刺他目光短浅、心胸狭窄,然而重点却不在这些明嘲暗讽上。碧绾青是在告诉火燚他真正的身份。
不可语的“冰”,与自己隔“海”相望的宿敌,难道是……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火燚执剑的手倏而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后槽牙不由自主地磨得咯吱响。
碧绾青对火燚的戒备视若无睹,抬手捡起金色的戒指,捏在手里端详,眼里却满是宠溺,仿佛沉浸在回忆中,自言自语道:“论来,碧玺年纪上本是长于你我的,却一直被封在寻梦族禁地,从未见过人,历过事,心性单纯,爱憎分明,与孩童无异。少不得蒙昧无知,不拘礼法,却逍遥快活,自有一番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