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嘛,您这么一说我倒浑身痒得不行,得空非得瞧瞧去!”
“就你?!别逗了!大门儿都挨不了边儿就被撅出来了!这人啊,一旦有了能耐,脾气就各色!那‘子虚’公子极少出门,也从不见外客,除了几个关门弟子,平常哪有这个眼福瞧上一眼啊!他收徒弟不论贫富贵贱,只在眼缘脾性,合了他的意他就收,不然连去端屎盆子都休想!”
“老哥,你说这等天仙儿、人精儿似的人物,咋就憋屈在咱这草窠窠里?”
“人家说了‘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行,行,行……您别跟我这儿之乎者也的,我听不懂!赶明儿我非得重礼拜师去,咱也沾英才的光,拿天仙儿洗洗眼!”
“哎,难!”
“嘿!老哥,您今儿算和我杠上了是吧!”
“不是,不是!误会,误会!这人啊别样样都得,样样都能耐,势必毁在能耐上!还是老话说得好‘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子虚公子’脚不能行,是个残废,而且还是个弱不禁风的主儿。我家小儿,回来跟我说‘先生身体不好,去岁授业还能撑半天,如今每日只能讲一个时辰的课了。’前几天,还在讲堂上昏倒了一次,把我家小儿吓得哭了整一天。我看啊,不是个长命百岁的征兆……”
“啪——”一声突兀震响,当即截断了胡天胡地的闲言碎语。两个汉子登时一愣,不约而同瞧过来。
只见罹天烬已经豁然站起,手边酒杯,被他拍得翻倒桌上,洒了一桌子,菜也被哆嗦出来不少。此时他背对二人,隐隐却散发着不可逼视的杀意。唬得二人一个激灵儿,浑身汗毛直竖,起了一堆鸡皮疙瘩。
三人之间鸦雀无声,气氛陡然诡异。二位兄弟大眼瞪小眼,大气儿不敢出,脖颈直淌冷汗,圆领对襟湿了一圈儿。
罹天烬正待发作,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吸引了楼上三人的视线。
只见正对二楼窗户下有一对拉胡琴卖艺父女似乎遇到了麻烦。四下里一堆看热闹的,却没有一个人上前为他们出头。
卖艺女孩儿,个儿头不高,蜂腰削肩,鹅蛋脸,唇红齿白,倒是一副美人胚子的长相,只可惜还没长开,一脸的青涩惊惶,瑟瑟发抖。
一个獐头鼠目的瘪三儿正缠在姑娘身边,赛苍蝇盯上了肉。此人飘儿似的脑袋,小鼓眼儿,那眼儿滴溜溜直转,把姑娘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刮了个遍,好似拿眼神儿扒光了姑娘的衣裳。他抱着胳膊,摸着下巴咂咂嘴儿:“小娘子,别怕,爷瞧你们父女初来乍到怪可怜见的,少收你们几个子儿,也是可以通融的。”
“你们!还有王法吗!!”旁边一个苍老的声音哆嗦着传来。一位老汉弓着背,手里拿着断了弦的胡琴,正要上前喝止。斜刺里,一坨白肉,山一样蹲在了他眼前。这个人赤膊光头,满身满脸的横肉,把眼睛都挤没了,还不忘抖着肥膘,佯装一脸的凶神恶煞。老汉还要上前。那赤膊汉子一把抓住胡琴,猛地一搡,瓮声瓮气道:“爷爷们便是王法,你找王法,来呀!”
老汉被轻易掼倒在地,手里的胡琴也被壮汉扯了去,趴在地上直哎哟。
“爹!!”姑娘一声惊呼,便要冲上去护他爹,不想却被瘪三儿,一把抓住了手臂,那手劲儿还挺大,好赛铁钳子一样。小姑娘细胳膊细腿儿,总共没三两肉,哪里挣脱得开。挣扎了几下,却反被瘪三儿拖进了怀里,抱了个满怀。
“放开我!放开我!!”小姑娘挣扎未果,只能向旁人呼救,“各位乡亲行行好,救救我们吧!求求大家伙儿,发发慈悲,救救我们吧!!”
周围百姓不进反退,一个个缩头缩脑,眼神儿忙不迭避开姑娘求救的目光。这瘪三儿俨然是此地一霸,人人避之惟恐不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显然无人敢惹祸上身。
“放开我闺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然公然调戏良家妇女,就不怕天打雷劈!如今世道不同了,‘神武将军’罹天烬专杀你们这些地痞无赖,你们等着报应吧!!”老汉嘶哑吼道,趴在地上起不来,指着瘪三儿抖成一团。
“哈哈哈哈……”瘪三儿见百姓皆被自己的淫威唬住,便更加不可一世,放肆猖狂,大笑道,“别说‘神武将军’,就是‘神皇大帝’在爷这一亩三分地儿里,也得给爷上供!”
“就是!神皇大帝也得给我哥上供!哈哈哈……”赤膊大汉附和道。
就趁这当儿,那姑娘拼死一发力,猛然挣开桎梏,扭头扑进老汉怀里,老汉把姑娘护在胸口,老泪纵横:“我苦命的闺女啊……爹无能啊……”
瘪三儿没想到这小丫头情急之下还有这力气,一愣之下突然心生一计,当即顺势蹲坐在地,摸着一条腿,掐着嗓子哭天抢地道:“哎哟,哎哟,我的腿断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公然伤人!你们还有王法吗!!”
“大哥!!”赤膊汉子回身瞧着瘪三儿眨眨眼,一副愣头愣脑的注水肉样儿,“大哥,你的腿?!!”
“傻冒!!还瞧什么西洋景!给我抓人!!没钱赔我的腿,拿人顶!!”瘪三儿瞪着赤膊汉子吼道。
赤膊汉子这才会意,立刻上手向老汉怀里夺人。
“你们这群遭天杀的!!!不会有好下场的!!”老汉岂能放手,姑娘像块破布一样被双方扯来扯去,眼瞧着就快没了音儿。老汉不是赤膊汉子的对手,又心疼女儿,生怕伤了孩子,眼见姑娘便要被夺走,也转而求救起来,嘶声大哭道:“我闺女若被他们糟蹋了,还有法活儿嘛!!乡亲们行行好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此时人群中几个青壮汉子似乎也快憋不住了,攥紧了拳头,正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意。
“我看谁敢!!”瘪三儿一瞧形势不对,一嗓子好赛抛向空中的呼哨立刻先威吓上了,“谁敢上赶着起哄架秧子,谁跟他们一起陪我的腿!!还没王法了!!”
一句话好似一瓢凉水泼到了小火苗儿上,当即偃旗息鼓。刚刚跃跃欲试的几个青壮汉子皱起了眉头,掂量了掂量,没敢挪窝。
瘪三儿坐在地上心里那个得意,美滋儿滋儿冲人群撩道:“谁能立马治好我的腿,我就放过这小娘子,咋样!谁来!谁来?!哈哈哈……”
罹天烬火冒三丈,恨得咬牙切齿了,早就拔剑出鞘,正要下去教训教训这两个地头蛇。
突然人群中又是一阵躁动,只听一个银铃般的童声大声喊道:“善人白五爷布施了!多抢多得,少抢少得,谁抢到谁得咯!”接着,漫天铜钱散开了花,雨落般洒向人群。
此刻已经无人对这边儿的“人间悲剧”感兴趣了,大家齐刷刷撅起屁股,趴在地上抢铜子儿,连赤膊大汉也放了姑娘,大肉虫一样拱着节节白肉挤进人群哄抢。
瘪三儿双眼都变成了铜子儿,眼见铜子儿就要被瓜分干净,急得满头冒热汗,正想起身呵斥人群,突然想起自己这边儿还演着大戏呢,岂能穿帮儿,又怕到嘴的鸭子趁乱飞了,于是装模做样,扑棱着胳膊,拐着腿儿,一把钳住姑娘的脚腕子。
此时,那个银铃儿般的童声又响起来了:“善人白五爷,做大供奉,愿结善缘,银票五十两,有缘者得之——”说罢,一张银票便飞上了天。
人人都抬起了头,无数道炽热的视线贪婪地射向空中飘来飘去的票子,赛一群恶狼盯紧了掉队的小羊羔。不知谁先动的手,众臂如林,长长短短,目标一致,齐刷刷向晃悠的票子戳去。
瘪三儿这回真急眼了,大吼一声跳将起来,一个纵身直扑银票。这地头蛇真有几下子拳脚功夫,几个腾挪,一招猴子捞月,竟在群狼扑食中得了银票,飞身落地,站在街当间儿,晃着手里的银票,扬给周围人看,好不现活儿!
人群却登时沉寂下来,没人起哄,更没人眼羡。大家都直勾勾地盯着瘪三儿的腿。
瘪三儿察觉不对,正要再装跛子,却见一白衣小童分列而出,站在他跟前抱着小胳膊,拿白眼珠子直翻他,毫不客气道:“腿好了?还不滚?!!”
“小兔崽子活腻歪了吧你!”瘪三儿发狠正想上前揪小童,人群中突然冒出几个壮汉挡在了小童身前。
小童没事儿人一样摇头晃脑道:“我说谁活腻歪了?你说的谁治好你的腿,便放过这卖艺父女,怎么,自己打自己的嘴?大家评评理,这还有王法吗?”
“就是!你自己说的!认栽吧!”
“赶紧滚!!”
……
人群发出此起彼伏的倒哄声。
瘪三儿这回儿发怵了,但还不认怂,强壮胆子,一梗脖子,瞪眼道:“好!爷爷我也有尿性!咱说到做到,不过这银票我可就笑纳了!今儿,这买卖不赔本!”说着又扬起银票。
小童讪笑两声,好整以暇地掸掸袖子,苦口婆心道:“我劝你还是有多快,跑多快吧,晚了,可就要人财两空,赔了夫人又折兵了!不信,你瞧瞧你手里拿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