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燚:“好了,起吧。”
“谢陛下洪恩!”落堂皇拜了又拜,眼含泪光,感动得恨不得要以身相许了。
“落公子,父王胸襟开阔,不计前嫌,网开一面,你可不要辜负他老人家一片良苦用心啊!”罹天烬适时添油加醋。
像打了几管子的鸡血,落堂皇豁然从地上爬起来,拱手一礼道:“谢殿下既往不咎,再造之恩!”
“陛下,殿下,晚生惭愧,方才的确有越狱潜逃之意……”落堂皇又人模狗样地直立行走了,拨了拨眼前乱发,颇有风度地一甩扯出几个口子的广袖,背过手,声情并茂,娓娓道来,“然,晚生误打误撞经过碧绾青营帐,发现其书童在营帘外鬼鬼祟祟,似有不可告人之隐。晚生虽遭奸人诬陷,无奈之下不得不亡命天涯,但始终心系我王。遂,冒死制住其书童,冲入营帐,发现了碧绾青的秘密!”
“今日大帐对峙时,碧绾青奸险狡诈、巧舌如簧,虽当众摘了戒指,但并不能代表不存异心。那戒指虽并非幻颜戒,但却的确和他身负秘密有重大关联。戒指不过离身须臾,他便一夜白头,虚弱至此,想来必然是有重要隐情的!若不能查实此隐情,岂不是等同于放任隐患?”落堂皇条分缕析,说得好似头头是道。
火燚一挑眉,斜睨过来:“嗯……那如何证明碧绾青此症与戒指有关?”
落堂皇再拱手:“这也好办,请陛下将戒指再戴于他手上,若是能令他恢复如初,便足以证明此戒大有来头,极可能与敌族有关,而碧绾青也难逃里通外族之嫌,只需加以刑讯审问,水落石出之日必不久矣!”
火燚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碧绾青,片刻便收回了视线,伸手打开漆盒,取出了那枚戒指。
落堂皇喜形于色,忙不迭前据后恭地捧出双手接过戒指。他端着尚方宝剑般捧着戒指,十分之扬眉吐气,几步跨到碧绾青身前,抓起碧绾青的手,呆愣了片刻,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将戒指又带回了碧绾青手上。
所有视线都聚焦在昏迷不醒的碧绾青身上。整个营盘都快为他翻了天、揭了底,而他依然无知无觉、酣甜入梦,连呼吸都清浅得很,仿佛一尊睡美人的雕塑。
一时间,大帐内风凝水息、落针可闻,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似乎定格在此刻,落堂皇有等到天荒地老之心,却没有至死不渝之意,他惜命得很。此时那一线连眉已经不知该往哪摆了,与他的主人一样但凡有毛的地方都根根倒竖。额角的汗珠也开始不听使唤地涔涔而下。
而睡美人静美依旧,冰雕玉砌似的万年酣睡,银发泻满了身,衬得朱唇鲜艳欲滴,病态的苍白仿佛一碰即碎,有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
没等火燚发作,落堂皇已禁不住浑身打颤了,小人得志的肆无忌惮逐渐化成如履薄冰的心惊胆战。
“啪!”一声震响,吓得落堂皇腿一软差点跪下。火燚额头青筋暴突,脸色已成锅底灰,这一掌拍在王案上,震得满桌物件卡拉拉直响。
没有比罹天烬更心知肚明的了,锦盒里的戒指就是他以假乱真换出来的。此时他佯作不明所以,只管推波助澜:“落公子,我倒是没看出来绾青公子有什么变化,难不成是我眼拙,或者是这戒指又戴错了?”说着,又觑了觑上首火燚。
“……”落堂皇此刻哪有心思跟他做口舌之辩,一脑门子官司解不开,理不清,自己也没搞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脑子里雷电交加、疾风骤雨,一时无言以对。
“公子……呜呜……公子……你醒醒……”碧玺不知何时又摇着碧绾青的胳膊呜咽起来。
火燚谁也没有问责却缓了声色对碧玺招招手:“小孩儿过来。”不知是火燚长相过于凶悍,还是碧玺已经混乱得不知所措,总之,这一王命竟泥牛入海没有半分回应。碧玺瑟缩在碧绾青身旁,如同惊吓过度的幼兽。
罹天烬心明眼亮,立刻明白了火燚用意。火燚生性多疑,谁的话也不信,但唯有几种人他尚可信其三分,那便是无知幼童、将死之人和酩酊醉汉。于是,罹天烬安慰似的鼓励道:“碧玺别害怕,陛下在叫你,快过去。”
碧玺眨了眨满含泪珠的大眼睛,这才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地挪到火燚身边。
火燚极力温柔了音线,嘴上扯出一丝强颜欢笑的弧线:“小孩儿,跟老伯要说实话,知道吗?”
“嗯!”碧玺抿起嘴,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忽闪着,清灵得异常纯净通透。
火燚:“好孩子,告诉老伯,你家公子怎么了?为何一夜白头?”
碧玺闻言小脸儿立刻撮成了一团儿,鼓着腮帮子,眼圈一红又想哭。
火燚尴尬癌都要犯了,黑线顶了一脑门。这真是天皇老子遇上无知幼童,也得趴在地上任当马骑。他连忙扫过几案,伸手从食盒里抓了一块儿点心,塞给碧玺,连哄带骗:“好孩子不准哭鼻子,说了实话,你家公子才能好起来。”
碧玺捧着点心添了一下,脸上稍见云开月霁,歪脑袋想了想才说:“今夜公子身体不适本已休息。我半夜撒尿出了大帐,没想到回来之后就看到落公子摁住我家公子,硬给我家公子灌下了什么汤汤水水。我家公子体弱不敌昏死过去,未曾想不消半刻,我家公子满头青丝竟一夕变白。落公子挟了我家公子便走,我没办法只能跟了过来……请……请陛下老伯……救救我家公子……”说着说着,碧玺一双大眼中又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滴,看得叫人可怜见的。
这戏演得天衣无缝啊!罹天烬心里更不是滋味儿了!好家伙,碧绾青你不愧是个大忽悠,看你把人家孩子都带成小骗子了!
“小兔崽子!竟敢害我!!”落堂皇简直气成了火箭筒,一个箭步飞扑过去,便要抓碧玺。
碧玺小猫儿一样轻巧闪身,躲到了火燚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和一双大眼睛。
火燚立刻沉了脸:“大胆!在我面前,还要杀人灭口吗!”
“我……”落堂皇百口莫辩,颓丧地瘫在了地上。
“既然真相大白,那便毋须浪费唇舌了!”罹天烬冷若阎罗,举步走去,沉声如雷,“落堂皇,伏诛吧!”说着一把薅去。
落堂皇猛然抬头,一双垂死挣扎的眼睛竟无丝毫畏惧。罹天烬硬生生一愣,手下一顿,脚步也慢了几分。落堂皇趁机飞起一脚,正踹到罹天烬胸口。人在情急之下,可超长发挥,的确不假,这一脚竟把罹天烬踹得失去了平衡,“噔噔噔”急退出了几丈开外。堪堪撑住身形,罹天烬扣起手指便要凝聚幻力,可是竟毫无动静,浑身幻力竟不翼而飞!
落堂皇利索地跳将起来,顺手抄起方才丢下的剑,一不做二不休,又一剑直指火燚咽喉。剑尖堪堪悬在火燚要害不到一寸处,落堂皇横眉立目,面露狰狞:“火燚!好个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烬王子,你是否很意外?我一介凡人竟能与你神族战神一较高下!”
“不错!你使了什么妖法!”幻力凭空消失,那一脚也分量不轻,罹天烬单手捂住胸口,眯眼盯着落堂皇。
落堂皇冷笑数声,阴恻恻答道:“这要问我们至高无上的火王陛下了,火燚!我为你鞍前马后,做尽了伤天害理之事,到头来你为了个碧绾青竟要将我置于死地!何其歹毒!”
火燚神色僵硬,不置一词,满脸杀气。
“怎么?火王陛下恨不得马上将我除之而后快了吧?”反正已然撕破脸,落堂皇也豁出去了,今天就是死也得拉一个大人物做垫背的,“烬王子,你可知这中军大帐中点的是什么香?”没等罹天烬回答,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此香俗称散神香,是专门抑制幻力、灵力的毒香,此香不但可在短时间内抑制力量,最要紧的是它还能久吸上瘾。火王陛下明面上广招天下贤士,实际上他谁也不信,暗地里私授于我此香,招待这些投奔而来的文人士子,另其闻香成瘾,死心塌地,莫敢不从!另外,若有奸细胆敢假冒贤士,此香正能挫其锐气,抑其幻力,毁其意志,夺其隐秘!一举多得,真是高手啊!”
罹天烬听得心惊肉跳,不由得前挂后连,怪道副将语焉不详,火燚任其行凶,原来如此!那绾青……
“没想到吧,火王陛下!你竟栽在自己调配的毒香之下!这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罪有应得自食其果!哈哈哈……”狂笑着,落堂皇挥起长剑向火燚刺去。
罹天烬这边厢,脑子里狂风乱舞,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来,那边厢,火燚即将丧命剑下,罹天烬距离几丈之远眼瞧着已来不及。
电光火石间,一抹虚影一晃而过。剑劈到火燚心口还没来得及刺进去,便堪堪停了下来。饶是火燚见惯了生生死死,命悬一线也激出一身冷汗。他慢慢抬头,只见落堂皇目眦俱裂,变形如恶鬼的面目凝固在脸上。
随即落堂皇嘴角溢血,睁着暴突双眼,直直栽了下去,像破麻袋一样沉重地摔在地上,登时便没了气儿。那后背心上正插着一把匕首。
这兔起鹘落之间瞬息万变,在场者无比震惊地看向杀人者。只见碧绾青一只手撑在王案上,另一只杀人的手将将收了回来。他腿脚无力,身体重心大半靠手臂力量勉强撑着,整个人就像寒霜秋叶一样瑟瑟颤抖,满头淋漓的大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