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绾青朦胧的眸色暗光一闪,像是暂时恢复了点清明。他虚弱地张不开嘴,试了几次,终于发出了细如蚊蚋的声音。罹天烬屏住呼吸,强压擂若鼙鼓的心跳,附耳过去。
“定……定魂……戒……”
定魂戒?!罹天烬悚然一惊,随即想到了今日中军大帐中剑拔弩张的一幕幕,连忙追问道:“定魂戒,便是你今日在我面前取下的那枚戒指吗?”
碧绾青无力回答,闭上眼,几不可察地点点头。
果不其然,那枚戒指非同凡品,虽不是落堂皇口中的“幻颜戒”,却依然与碧绾青的性命关系重大。今日,他当众取下戒指,不仅仅是权宜之计,想来也必然下了以命相抵的决心。
到底是什么,让他死也要守住这秘密?又是一个未解之谜。
目下人命关天,救人要紧!毫不吝惜地拂去这些疑问,罹天烬呵护备至地把碧绾青放在简榻上,盖上棉被,附身于碧绾青耳畔,笃定一般轻声说:“我马上去取定魂戒!绾青,你要顶住。你不是说‘虎狼环伺’、‘山河未定’、‘离人多舛’吗?我要你亲眼看到我扼虎狼,收山河,定乾坤,聚离人!等我!!”说罢,罹天烬疾步而去。大帐中又恢复了寂静,碧绾青行将就木似的躺在榻上,似乎已然人事不知,只是紧闭着的眼角有一线清流慢慢滑下。
罹天烬不敢耽搁,一路疾走,直奔中军大帐。
路上,他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推想了一遍,终于发现,还是火燚老奸巨猾,嘴上信誓旦旦推崇备至,却还是把那戒指不动声色地收入囊中。到底是防人之心胜于用人之切。火燚本性暴露无遗!也难怪火族几起几落,但在火燚手中却始终能与神皇卡索统御的神族分庭抗礼,甚至险些收尽三界,若没有几分识人断事的能耐,兴许早被卡索降住了。
王者之争,威加海内,气吞山河。胜负不在一朝一夕、一战成败,而在于收服人心之多寡,胸襟气量之大小,谋虑手段之高低,天时地利人和之一统。
如今,卡索不知所踪,各族深陷岌岌可危之困局,还能有谁可与火燚一较高下?
火燚虽声称生擒了卡索,但始终未见卡索真颜。罹天烬料得火燚必是以此为饵,诓他回来为自己效力,也便不再寄希望于火燚。如今,碧绾青命悬一线,罹天烬心道,便是拼了与火燚撕破脸,也得把那定魂戒取来。他已然害了卡索,再不能让碧绾青有任何差池。
刚才虽与碧绾青口口声声千金一诺,但是浑身有勇,心中无底,罹天烬此时多么希望卡索就在身边。因为那个人存在的本身便是最好的强心剂。
天下有大勇者,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卡索便是此类有大智大勇者。罹天烬前世还是樱空释时便对哥哥的谋略胆识钦佩不已。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可惜,卡索向来乐善好施,自小无心名利,终日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为人生目标。说好听点是“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说不好听点便是火燚口中的“心慈手软,妇人之仁,非王者之器,不可与之为伍!”
可是这位“非王者之器”的神皇陛下却恰恰拥有火燚所缺失的容人之量、百川之襟、人心民意。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说来这二位在三界能呼风唤雨的冤家对头着实是棋逢对手。但唯有一样,火燚是万不及一的,那便是惊艳天下的俊美之姿。
同样是神王,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差距咋这么大呢?火燚心中是极不平衡的。
远水解不了近渴,罹天烬虽分外思念卡索,却只能强作镇定,以卡索为定心丸勉励自己:倘若是哥,必定谈笑间迎刃而解。
可是,谁又晓得,“谈笑间迎刃而解”的这位正“躺尸”在帐子里,等着罹天烬来解救呢!
思虑间,已到中军大帐。门禁侍卫虽多,谁又敢吃了熊心豹子胆,阻了罹天烬这位爷爷的去路。清一色的重甲侍卫齐刷刷一挺身,一致向罹天烬行了注目礼,罹天烬旁若无人地挑帘而入。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可是却不见半个人影。不知火燚身在何处,却正是不问自取的绝佳之机。
若是火燚私藏了戒指,他会放在哪里呢?罹天烬缓缓走向正中央的王案。王案上左面罗着小山似的案卷文书,中间铺着一张军事地形图,右手边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一个娇小如妆奁的漆盒就安安静静摆在砚台边。罹天烬犹如神助般顺手打开漆盒的盖。一枚毫无纹饰却泛着异样银光的戒指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
定魂戒!!
今回老天爷真是开了眼,顺利得让罹天烬小激动了一把。他屏息凝视,在战袍上抹了抹手心细汗,伸手捏起那枚戒指……
就在一切手到擒来之时,老天爷又把眼闭上了。
“你来此作甚?!”一个阴沉如重锤的声音乍然作响,惊得罹天烬手上一抖,差点儿把那救命的戒指直接扔了。火燚不知何时站在了大帐帘口。不待罹天烬反应,他已按上剑柄,眯着眼紧紧觑着罹天烬手中的戒指。
做贼果然心虚啊!即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还是物归原主,也是鸡鸣狗盗之行径。罹天烬整个人一瞬间石化了。他哪里做过如此“龌龊”之事,第一次试手还被当场抓个现行,他这一张脸直接变成了调色盘,须臾之间变了几变。
可是救人如救火,时不我待!!
蓦地一股清气灌顶,犹如卡索附身,罹天烬闭了闭眼,缓缓呼出一口浊气,天灵盖分外清明。一把将戒指握于手心,他转身坦然直视火燚。两人视线于空中相撞,没有火花,却各有算计。
罹天烬一派云淡风轻,大步走向火燚,拱手一礼,心灵福至,朗声说道:“父王好清闲,竟也有把玩饰物之雅趣。”说着,他一只手摊在火燚眼前。银色戒指正躺在手心。
火燚狐疑地看看戒指,又瞧了瞧罹天烬,未能寻出什么端倪,便接过戒指,犹自越过罹天烬向王座走去,随意说道:“闲来无事,散散心而已,未得当真。”
大马金刀地坐于王座上,火燚将戒指放回漆盒,盖上盒盖,才再次看向罹天烬,那一双鹰眼依旧如箭如矢:“深更半夜,你到此何来?”
罹天烬神色一凛,一本正经疾步近前,慨然一礼,悲愤之情溢于言表:“父王曾应允儿臣,准儿臣与卡索一见,如今儿臣回朝已多时,父王却一直未能如约,这究竟是何道理?!”
一听这话,火燚脑子里嗡的一声,一个头两个大。自打罹天烬回营这月余以来,为了见卡索几乎日日与他纠缠不休,把个军营生生折腾得鸡飞狗跳,活像个菜市场。
儿大不中留,有了卡索忘了爹。火燚苦不堪言的同时,也深感罹天烬与卡索关系的确不一般。自打罹天烬于破刃雪城那日无缘无故下了撤军命令以来,火燚暗自心惊不已。自己这个儿子究竟中了卡索什么毒,竟一反常态,对身为敌王的卡索千依百顺、倍加呵护。难道自己这个儿子竟是个好色之徒,不爱江山爱美人?长得好,关键时刻也能力挽狂澜?自此,火燚心里更加不平衡了,看见个长得俊的就想剁了他。
为了探明个中缘由,火燚曾派出过很多探马追查此事,却始终劳而无功。如今让他交出卡索,他也确实无人可交。诚如罹天烬所料,为了骗其回营,这不过是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伎俩。
一心只想把这位祖宗赶紧打发走,火燚缓了神色安抚道:“卡索乃克敌制胜之要犯,岂是随意可见的?吾儿不必心急,只要大败冰族,破了刃雪城,得了天下,到时候我便把他赏给汝,任你玩乐杀剐。夜已深,明日还有重要奏报要处理,父王也累了,吾儿先回吧!”
做戏做全套!罹天烬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磨了半天洋工,才退出了中军大帐。甫一出帐,帐内火燚,帐外罹天烬同时松了一口气。一个想,终于送走了祖师爷。另一个想,终于逃出了魔掌。
伸出手,摊开手掌,定魂戒正安分地摆在手心。罹天烬使了个“狸猫换太子”之计,偷梁换柱、李代桃僵,将真的戒指换了出来。此时那漆盒里的,不过是一枚仿真的普通戒指。
一把紧紧将戒指攥于手心,罹天烬心急火燎的几个瞬移后,已然到了碧绾青处。挑帘而入,瞳孔骤缩,心脏陡然大大漏跳了一拍儿,罹天烬脸色铁青,整个人都不好了。只见,大帐内空无一人,连碧玺都不知所踪。
第93章 番外一 一绾青丝 7
例常前文提示:碧绾青便是卡索,罹天烬尚不知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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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不省人事的文弱士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髫小儿,深更半夜,能去哪里?用脚后跟想都猜得出来,定是被别有用心者带走了!
趁人之危,包藏祸心,其心可诛!
罹天烬像头被触了逆鳞的恶兽,狰狞着一张吃人不吐骨头的脸,牙根磨得咯吱酸响,一双怒目暴突,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
敢伤他分毫,我要你们永世不得安宁!敢加害于他,我便要你们一族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