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他开口的同时,白玉堂也察觉到了来者的气息,但他却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转头看向来人的方向,神情转冷,满是漠然。
有风自他们身侧掠过,似乎也感觉到气氛的不同寻常,放轻了脚步,不敢惊起一丝微尘。
不远处终于浮现一人身形,白玉堂略微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意外,而另一边的展昭,则在看见那人身影的同时,明显地松了一口气,警惕的模样立刻消失殆尽,甚至露出一丝淡笑来,看着来者方向,唤了一声:“风姐。”
来者手持长剑,稳步而来,神情肃然,分明是女子,却隐约带着几分萧杀,那是只有江湖的风雨血泪才能锻造出来的骨骼——不是别人,正是惊风剑,林风。
林风看见展昭,眼底也有一丝惊讶掠过,随即也浮出一丝温暖笑意,将他上下一打量,微笑道:“我说那天在望湖楼见到的人感觉这样熟悉,没想到竟是你。”
“风姐恕罪,当时情况特殊,实在无法。”展昭笑着应了一声,指了指对面的白玉堂,道:“风姐,我来介绍一下,这位便是如今有名的锦毛鼠,白玉堂白公子。”又看向白玉堂,“五弟……”
不待他介绍,白玉堂已上前一步,拱手见礼,“久闻惊风剑大名,今日一见,林姑娘果然剑胆琴心,不负侠名。在下白玉堂,有礼了。”
林风沉浮江湖十余年,阅人无数,只一眼,便能看出白玉堂的超凡之处,既有江湖儿郎的豪情,又有世家公子的精致,与寻常江湖之人大不相同。何况听闻他性格凛傲,下手无情,此番见礼可算是难得,再一看他这白衣翩然的仙人模样,登时心生喜欢,笑意更多了几分,笑道:“想来也是,这般的武功人品,江湖中原也不再有第二人。”她拱手回礼,毫不扭捏,大方道:“白公子,有礼了。”
展昭眼睁睁地瞧着林风一见白玉堂就笑得比看到自己更开心,不由得挑了挑眉,干咳一声,问道:“风姐,你怎么来了?”
林风一挑眉,反问道:“我还想问你,你不在开封好好待着,跑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展昭迟疑了一下,白玉堂十分自然地接了话去,也不遮掩,坦荡道:“我是来救柳青的,我不相信他会无缘无故地杀人。”
林风修长的眉略微一皱,语气沉了几分,“哦?那么你已经救到他了?”
“没有,”白玉堂直截了当,一点弯子都不跟她绕,“昨夜我俩去的时候,门口的两个僧人已经丧命,柳青不知所踪——林姑娘今日出现在此,想来也是为了这个吧?”
“看来你们倒是什么都知道,”林风换了个姿势,抱剑而立,“那白公子可否解释一下,昨夜现场,为何会出现你的石子?”
“那石子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这些年打出去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被有心人拾了也不是什么难事。”白玉堂耸肩,神情淡淡,眸中却隐有光芒雪亮:“何况,世人皆知我与柳青交情不浅,他们若要置他于死地,就一定得过我这一关,相比强打强杀,栽赃嫁祸可以算是最简便的法子了。”
林风一时为他目光所慑,下意识地别开了眼,沉吟片刻,缓缓道:“可问题是……”
“风姐,这也是我们想知道的。”展昭接道:“我们分析,柳青一定是撞破了什么机密,才会被人穷追不舍。而明信方丈无意卷入,无辜丧命,也该是这个原因。至于这原因究竟是什么,我们一时还查不到。”
林风挑了挑眉,也不说赞同或反对,径直问道:“那你们打算从哪儿入手?”
“刚刚我们说起,柳青被劫,生死不明,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总得有个下落才是。”
“可杭州城这样大,要找人的话也不那么容易。”林风想了想,道:“据说柳青来时,是有个同伴的,你们可曾知晓?”
展昭眉峰轻挑,看了白玉堂一眼,两人目光一对,各自看出对方眼底的光彩。他随即又看向林风,应道:“昨日听大师兄说起过。”
林风的眼底亦有光芒闪烁,唇角带了几分揶揄笑意,“方才你们也在寺中,那场热闹可看见了?”
白玉堂眯了眯眼,神情愈发冷厉,“你是说,那个叫何为的?”
“听说他与柳青结伴而来,出事之后却不赶紧走人,反而说心怀有愧,要送明信大师最后一程,一直留在寺里。”林风素手抬起,轻轻摸了摸下巴,道:“兴许,他知道些什么呢……”
“多谢姑娘提醒,”白玉堂眼底掠过一丝厉色,“我们这便去找他。”
林风:“唔。”
正要抬脚走人,白玉堂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上带着几分疑惑,看看林风,又看了看展昭。
展昭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清咳一声,试探着问道:“风姐,我们、嗯……这就先走了?”
林风抬眼,斜斜瞅他一眼,见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不撑着她那成名女侠的形象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然呢?你以为我跑来找你们是为了什么,捉你们回去不成?”
她这厢随口一句,那厢白玉堂眉头却是一跳:捉他俩?开什么玩笑,谁有这本事啊……
展昭神色如常,沉吟片刻,问道:“那是……”
“本来呢,看见那白石头,朱师兄一眼就认出来了,急匆匆地要找白公子说清楚,被智南师兄拦下了,说白公子素有侠名,单凭这石头不能说明什么。后来我们商量,今儿这场热闹白公子他一定是要来的,朱师兄便出面去安抚众人,由我暗中来找——却不想不仅找到了锦毛鼠,还附赠了一只御猫。”一面说着,一面又瞥了展昭一眼。
她这一眼带着几分意外和打趣,奈何展御猫心中有鬼,干咳一声不敢接招,别过眼,干巴巴道:“呃,近日府中也无甚事,就陪五弟来此,正好也见见江湖故人。”
“江湖故人?”林风挑眉,反问道:“可你见了我,也没问声好不好啊?”
展昭登时噎住,就听一旁白玉堂咳嗽一声,瞪着展昭,凉凉道:“猫儿,我们该走了。”
展昭等的就是这句话,也顾不上揣摩他这话中之意,连忙应了,和林风拱手告辞,两人并肩往远处走去。
林风站在原处,忽见白玉堂扭头淡淡一眼扫来,不由得一惊,只见那目光中隐约竟带着几分警告意味。她愣了一下,再凝神看去,却只见二人并肩远去的背影,蓝衫白衣相得益彰,如天际流云舒卷,很快就不见了。
林风“唔”了一声,看着他俩消失的方向,摸着自己的下巴,喃喃道:“这个……有点意思啊……”
第六章 微雨
人说西湖,晴湖不如雨湖,雨湖不如月湖,月湖不如雪湖。此刻正是初夏时节,雪湖难觅,却被他们碰上一场绵绵微雨,自午后下起,直到入夜也不曾停歇。
雨后西湖,烟雾飘渺,本就是个温软如玉的美人,一颦一笑都自有风华绝代。而此刻轻纱遮面,似怯还羞,似近实远,就更让人多了几分遐思。
此刻夜色朦胧,微雨迷离,湖边笙歌依旧,丝毫未受影响。数十艘画舫在湖边一字排开,灯火点染,仿佛星辰落入海面。吴侬软语和着淅沥雨声,玲珑倩影在灯火下依稀可见,以这雨夜西湖为衬,直教人分不清何处天上,何处人间。
画舫外人来人往,这几日杭州城内江湖人士众多,连带着那些花街柳巷的生意也好了不少,至于这些画舫,就更是受人追捧——城中规矩,各家院子里有名的美人娘子们才有资格登上这湖畔画舫,一些江湖人心气高,看不上寻常花柳,非得要寻得几朵名花,吟个诗作个对弹个琴画个画,来点子风雅游戏,才显出自己身份。
在这样的热闹中,一人寻常服色,混在人群之中,也不与人招呼,径直走向其中一艘画舫。画舫门口都有小厮和丫鬟守门,替舫中的小姐选选人掌掌眼。那人和丫鬟一照面,似乎早就认得,丫鬟连忙放行,让他进去了。
这画舫不小,中央最大的船舱安置了四五张桌子,客人都已满了,正喝着小酒吃着点心,听乐师们奏曲唱歌,热闹得紧。那人却视而不见,径直从舱外绕过,往后面去了。
后面要清净许多,一个小厮守在船舷边上,一见他来,连忙迎上,那人与他说了两句,便送他到后舱门边,进去了。
后舱比之前面要狭窄许多,那人熟门熟路地下到舱里,直奔其中一间房门,那门雕花精致,想来绝不是常人居所。
他在门上轻扣三下,顿了顿,又扣了一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一个丫鬟开门看了一眼,随即将他让了进来。
屋中灯火辉煌,两个丫鬟正伺候着一位锦衣美人对镜梳妆。那人两三步走入屋中,一见这场景,立刻就是一笑,眼睛微眯,带着些讨好,也夹杂着一丝轻佻:“文姑娘,梳妆呢?”
美人抬眸,于镜中随意一瞥,神色疏离,语气淡淡地打了个招呼,“何公子。”
铜镜中显出来者面露,于灯火下看得分明——赫然就是何为!
与此同时,湖边不远处的一个僻静角落,展昭与白玉堂并肩而立,远远看着那艘画舫,远处灯火璀璨,映在他们身上,他们就这么站在光明与黑暗的交界之处,英姿挺拔,似崖边松柏,苍翠如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