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这一人而已。
也许是沉淀了太多的东西,他的目光滚烫,烫得白玉堂几乎不敢直视,之前那一腔怒火被这样的目光望着,两下三下就消散如烟——江湖传闻中脾气火爆性情乖张手段狠厉的锦毛鼠,面对这天敌一般的御猫,一向都没有什么办法。
“喂……”也许是被他压制着的缘故,白玉堂的从气势到声势都渐渐弱了下来,怒气退后,理智终于跟上,勉强还能动的右手在他胸膛上轻轻推了推,略微放轻了声音,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展昭阖了阖眼,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将胸中翻腾的情绪压下几分,看着眼前面容,想起当年的少年模样,却又忍不住恼了起来:“你居然忘了我……”
白玉堂再是聪明绝顶,也未曾想到是这么个答案,当下就吃了一惊:“啊?”
看着他这模样,展昭认真严肃地重复了一遍,底气愈发足了:“你居然忘了我。”
白玉堂看这他这板着脸、好像被人欠了一大堆债的样子,顿时又好气又好笑:“五爷怎么就忘了你了?”
展昭心内已经静了下来,将这事细细想过一遍,觉得自己十分吃亏,便愈发理直气壮地委屈了起来,略贴近了几分,额头几乎要和他碰上,“你小时候,去过少林吧?”
“对啊。”白玉堂略一歪头,似乎也忘了他们此时颇为尴尬的姿势,朝他一挑眉,“怎么了?”
“你是和你哥哥,白家大公子一起去的,是么?”
白玉堂目光一闪,掠过一丝不自在的神色,随口应了一声。
展昭并未注意到他的神色,接着缓缓道:“当时有贼人盗取藏经阁的经书,你……”
“哦,你是那个小和尚!”白玉堂天生聪慧,博闻强记,尘封的记忆被他一提,立刻就想了起来,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的人,惊道:“你居然还俗了?”
——这是个什么说法?他什么时候出家过?
展昭压了压心头暗火,缓缓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再次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你说,你是不是忘了我?”
按这样的说法好像的确是自己理亏来着,但要他认错、尤其是对这只猫认错是绝对不可能的,白玉堂皱了皱鼻子,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反问道:“爷那时候小,一时想不起来也正常嘛,你干嘛不早说?”
展昭迟疑了一下,还没编好理由,白玉堂已一眼看穿,心头敞亮,顿时竖起了眉毛,哼了一声,“哟,看来猫大人你的记性也不那么好么?”
眼见得漏了馅儿,展昭神色不改,底气仍旧十足,“不管怎么说,我也比你先想起来。”
白玉堂被他气得笑了出来,“这有什么好比的?你还真是个小和尚,跟那屋里的老古板一样,呆木头!”
“总之,这是你欠我的,记住了。”展昭压低了声音,气息滚烫,自他耳侧颈边擦过,带起一阵酥麻。白玉堂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展昭已后退一步,放开了他。
终于重获自由,白玉堂却反而没立刻反应过来,许是他的身体太过温暖,陡然离开,那微凉的风灌入怀中,竟隐约有了几分冷意。
压下心头那隐隐的失落感,白玉堂有些不自在地往前挪了两步,一面揉着自己腕子,一面左顾右盼,嘟囔道:“谁要记得你这笨和尚,五爷记性不好,已经忘了。”
“我才不是和尚,从一开始就是俗家弟子。”展昭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解释,才不想被他一口一个“和尚”叫着呢……
白玉堂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展昭揉了揉鼻子,想了想,换了个轻松随意的语气,问道:“当年之后,我就离开了少林寺,你呢,后来怎么样?”
“后来啊,后来下山路上,我们碰到了一个怪老头,哥哥把我送给他当徒弟,我就跟他走了。”
“怪老头?”展昭吓了一跳,“什么怪老头?”
“算来也该是你师父的老相识吧,当年的江湖,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他话说到一半,展昭已猜了出来,讶然道:“是夏玉琦夏老前辈?”
“什么老前辈,”白玉堂继续翻白眼,“臭老头老怪物一个,你以后要是见到他,千万别跟他说话,会被气死的!也要离他远点儿,他身上什么鬼东西都有,你这么又呆又笨的,得被他算计死!”
展昭听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再上扬,末了轻咳一声,“是是是,我记得了。那个,别一直待在这儿了,咱们走吧。”
他这么一提,白玉堂才意识到他们这会儿还待在人家灵隐寺里,幸得地方偏僻四下无人,否则刚刚那模样……这么一想,他顿时有些耳热,忍不住瞪了展昭一眼,却见展昭也有些尴尬地移开了视线——似乎,他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
回程的路上,揣着心思的两人一前一后都没吭声,转过一个弯儿,就见远处走过三人,引路的是方才的通成,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于他们而言都不陌生,正是朱浩与林风。
他俩来此并不让人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愿再节外生枝暴露行踪,小心翼翼地收敛了气息,换了条小路,消失在灵隐寺中。
第五章 迷局
又是一个月明之夜,两道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灵隐寺中,轻车熟路,径直奔向柳青被囚的房间。
这两人身形极快,没花什么功夫就找到了那房间,隐在暗处朝那门口一看,登时愣住了,只见房门开了一半,门口两个值守的僧人皆已倒地不起,生死不知。
两人心知不妙,对视一眼,匆匆掠去,眨眼间就已到了那二人身边,一人站着警戒,一人半蹲下来,在他俩身上一探,眼底立刻浮现出几分怒色——他们已没了气息。
而身后的屋内,空空荡荡,柳青已不见踪影。
两人没有说话,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知是有人抢先一步,便不再耽误,立刻纵身上了屋顶,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等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远处的房间突然打开了门,一道人影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四下看了看,手一抬,只听“砰”的一声轻响,那两个僧人的尸身旁边落下了一颗莹白的小石子,滴溜溜地转了转,碰到其中一人衣角,便不动了。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大多数的人们才从睡梦中醒来,就不知从哪儿传来一个炸雷般的消息——柳青脱逃,伤了灵隐寺两条性命!
这个消息长了脚似的在一刻钟内就传得人人皆知,紧接着不知是谁起的头,城里城外的武林人士立刻吵吵嚷嚷地往灵隐寺赶去,其中有沉着冷静想要个公理正道的、有一腔热血想要为灵隐寺站台报仇的、有与柳青交好不惜代价想要救他的、也有想要趁机出头扬名立万的、还有那些早就闲得无聊想看热闹的……当然,更有一类心怀鬼胎暗中作祟的,隐藏在这复杂混乱的人群里,看不出一点痕迹。
总之乌压压几十号人,直奔灵隐寺,吓得那些清早前来烧香拜佛的寻常妇人腿都软了,哆哆嗦嗦战战兢兢地躲在一边,看着他们一径涌入寺中,门口迎客的几个小和尚根本拦不住,就让他们乱糟糟地闯了进去。
灵隐寺正殿之后,就是僧人们修行、生活的地方,偶尔有几个旅人投宿,也都谨守礼仪,从不喧嚷,故而此处沐浴着佛前烟火,素来清静。可这清静却被那一行人生生打破,他们呼啦啦进来,七嘴八舌闹得不行,也不知在嚷些什么。
在这一片喧闹中,房门打开的“吱呀”声,显得十分微不足道。
然而不知何故,以那间小小的房门为起点,人们忽然就闭上了嘴,好像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扫过人群,顿时一片静默。
智南静静地站在门口,神情淡然沉静,合掌微笑,目光缓缓扫过眼前众人,并不凌厉,也无威势,偏偏重逾千斤,与他目光一对,人们心中竟油然生出一丝自惭形秽来,便再也不敢高声了。
“贫僧智南,”他略略低了低头,缓缓道:“佛门清净之地,各位施主还请低声。”
他这名姓一报,下面立刻一阵嗡嗡声响起,紧接着一个靠近的拱了拱手,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道:“哎呀呀,原来是少林寺的智南大师,久仰久仰。”
智南露出一丝微笑,朝他略一致意,又道:“不知诸位侠士前来寺中,可有何贵干?”
这下众人都迟疑了一下,狂热冲动退去之后,理智重新回归,众人都意识到自己乱哄哄闯入灵隐寺是何等不敬,如今被人当面问起,哪好开这个口?左右瞅瞅,相互挤眉弄眼,推来推去好半天,人群中才传出个答案来,“我等、我等听闻灵隐寺昨夜出了事,柳青那厮杀害了两位师傅,越狱逃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