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堂脸色微变,眸色更冷,“你竟然给这么多人都种下了魔息?”
那些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底渐渐空茫,仿佛被什么摄去了神智。赵爵拍拍衣服也站起来,在这一群人的包围护卫中嘿嘿冷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连你的宝贝弟弟都没逃过,这些人又算得什么?”
展昭的手忽地握紧。
白锦堂神情一厉,再不与他废话,伸手在麒麟角上一按,只见麒麟角光芒大盛,如海浪般席卷全场,摧枯拉朽根本无物可挡。待到经过那支骨笛时,只听一声极轻微的脆响,骨笛从中折断,再也没有了任何用处,“砰”的摔落在地。
淡黄光芒掠过那些人的身体,只见他们身体一颤,眉心处便浮现出一丝淡淡黑气,光芒扫过,便有无数道淡淡黑气升腾而起——那是来自魔界的鬼蜮气息,被赵爵悄无声息地种下,又当做最后法宝激发,却被麒麟角轻而易举地破掉。
赵爵脸色一变,嘶声道:“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见那无数魔息升至半空,汇聚成一团墨色的光球,而失去了那一缕魔息控制的人,也一下子恢复了过来。
“一枚凤凰羽就足以封印整个魔界,你这小小魔息,又怎么会在麒麟角眼中?”白锦堂淡漠的声音传来,眉眼冷厉如刀,可偏偏优雅得让人挪不开眼。他轻轻挥袖,麒麟角便缓缓上升,如同日月高悬,俯瞰着脚下众生。白锦堂的目光扫过殿上诸人,负手而立,看似潜龙于渊,却随时可腾跃九天:“朕受命于天,赵爵狼子野心,负恩叛乱,其罪当诛。从乱之人,降者从轻,顽抗者——杀无赦!”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大殿之内狂风骤起,魔息凝成的光球瞬间灰飞烟灭,地面上、梁柱上、屋顶上亮起繁复的金色法阵,光芒璀璨,以半空中的麒麟角为核心,笼罩了整座大殿!
十二、尘埃
白玉堂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永远明亮的天空,有永远盛开的繁花,还有那个永远微笑着的男人——从蹒跚学步到持剑习武,再到长成翩然公子纵横天地,男人始终站在他的身后,给他最好的一切,教导他、包容他乃至纵容他,直到……
“赵爵不臣之心已久,你可有对策?”说这话的时候,男人笑意浅淡,丝毫看不出是在谈论一件足以震动天地的事,和过去考校他功课时的神情没什么两样。
“自然是先发制人,斩草除根!”
“呵……又不是小孩子打架,哪有这么简单?若不能引蛇出洞,又如何斩草除根?”男人笑着摇头,三分闲雅,修长的指节在桌上轻扣,顺便拿起玉壶,给他斟满了酒。
少年微微皱起了眉头,神情里带着几分懊恼,就像答错了一道送分题,明明不太甘心,却又不得不乖乖地听着老师评讲,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何其愚蠢——于是,便愈发委屈了起来。
“我已设下伏兵,到时候,就由你发动……”
“为什么是我?你呢?”
被问到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再次淡淡笑开,眼底却漠然一片,并不作答,只是端起酒杯,遥遥地看向远方的虚空,眯了眯眼,然后忽然翻腕,将酒泼到了地上。
似一滴冰水落在脊骨上,白玉堂一个激灵,时间的洪流呼啸而过,他站在原地,看见沧海桑田又桑田沧海,看见枯木逢春又万物凋残,看见一切人事匆匆而过,看隙中驹,看石中火,看梦中身。
他被遗落在这一切之外,茫然无措,然后听见另一个男人轻声叹息:“玉堂……”
然后他就醒了。
入眼是淡蓝色的帐子,看起来甚是普通,他眨眨眼,第一反应是这不是他在陷空岛的房间,第二意识到这也不是他在仙宫中的地盘——基于这两个认知,他几乎立刻绷紧了身子挺身坐起,转头一看,就愣住了。
这是一间竹屋,满目青翠,屋子连同室内桌椅箱柜全是竹制,窗外也是萧萧竹林,微风一过就有竹海如浪。窗边站着一个男人,正凭窗远望。他一身青衫磊落,意态萧疏,就像诗书中走来的魏晋士子——可不会有哪一个士子会有他这样的从容与淡定,他看的是最奇绝壮丽的风景,他经历的是最浩大恢弘的历史,他站的地方,就是这天地间最高的位置,哪怕只在一个小小的竹屋里,脚下,也必是三千世界,万里江山。
男人似是察觉到他的醒来,回头一看,那平静无波的眸子里顿时溢满了笑意,“玉堂。”
白玉堂却冷了脸,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蓦地冷笑:“玉堂?这可叫得太亲近了些,我们很熟吗?——青、龙、上、神。”他眸中有火,薄唇抿成一条锋锐的线,一如他鞘中的剑:“又或许,我还是该叫你一声展昭?”
就要抬起的脚默默地收回了原地,展昭沉默着看着他,半晌,终于无奈一叹:“玉堂,我知道你生气……”
“我哪敢生气!连自裂神魂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上神好胆识、好气魄!我算什么,也敢生您的气!”他紧紧盯着那带了一丝苦笑的男人,双手用力握紧,不知想到了什么,身体微微颤抖,“你、你……你有没有想过,你若回不来,就要剩我一人、剩我一人茫然无知地活下去么!”
一时鸦雀无声,就连屋外的风声都不见了。展昭定定地看着他,眸子暗沉如海,有千万星河蕴藏其中,看不清更看不透,半晌,方才喟然一叹:“我怎么会扔下你一人?”说罢,便缓缓朝他走去。
“暗日千年一轮回,魔界从未放弃过,当初失了机会,如今自然不会放过——否则,它们为什么着急去找妖界结盟,又为何要派穷奇来仙界?多半是为了寻找麒麟角以破除封印。”他步履从容,语声淡淡,那些曾经波澜诡谲、困扰着当初的他和白玉堂的谜团,被此刻的他三言两语说清,神情波澜不惊,显然未曾放在心上,“这是一场完整的局,一子若动,全盘复起,你我身在局中,注定了是要回来的。”
云淡风轻的,他将这一盘跨越千年的博弈复原重启,可白玉堂显然并不买账,嗤笑一声:“上神真是好手段!”
展昭已走到了床边,一撩衣袍坐下,看着那人仍旧有些苍白的容颜,忽而微微笑了起来,眼里是一片温柔的星光:“玉堂,我知道你在气什么。”
白玉堂脸色僵了一下,随即一声冷哼,扭过头不去看他。
“我自可屠尽叛乱之人,也可以让魔界无法翻身,这些都不算什么。自裂神魂关闭天门封印一切,的确是下策——可那些上策中策,无论哪一种,都无法挽回你……”他叹了一声,轻轻握住了他紧握成拳的手,拉了一下。
白玉堂转过头来,四目相对,什么天地洪荒,什么神仙妖魔在刹那间通通褪去,万物失了颜色,他们眼底只有彼此。
“对我来说,做这一切有救你回来这一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白玉堂眼底有那一刹的触动,冰河瓦解,春水潋滟,他心神一恍,不自觉地松了拳头,被那人强势地扣住,随即就看见他微微歪了歪头,笑道:“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不提了——人间走一遭也还不错,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很喜欢你叫我‘猫儿’。”
“可有你这样笨的猫么?”下意识地呛了一句,白玉堂眸中终于有了光彩,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头看向四周,问道:“我睡了多久,仙界怎样了,我哥呢?还有……这是哪儿?”
“睡了大概半个月吧,仙界已重回天帝手中,他很好。”展昭微微一笑:“玉堂,欢迎来到神界。”
传说中,神界是六界中最美的地方。
有比仙宫更宏伟的大殿,有比灵界更丰富的生灵,是天地灵气最集中的地方,是众生仰望的所在。
传说中,青龙出没于海上,鲸波万仞作小小风浪;白虎栖息于山林,万千走兽皆俯首听令;朱雀翱翔于山巅,梧桐之畔有百鸟来朝;玄武隐身于冰原,坐观天象察往来古今。
但事实上——
那只是一座和泰山黄山峨眉山没有太大区别的漂亮山,只是山顶有个鸟窝,山腰有个山洞,山脚有个竹屋,山下的水里还有个乌龟洞而已。
“神殿呢?神殿呢!”走出竹屋的白玉堂一脸幻灭:“传说中六界五大奇景之首的神!殿!呢!”
青龙上神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很委屈:“外界传说而已,从来就没有那东西啊……”
白玉堂觉得自己被欺骗了这么多年,实在没法立刻接受现实,横眉怒目正要说话,忽听远远地传来一声“小白”,声音落时,一道红影已经飞扑而来,直撞向他身上——却被展昭一巴掌拦了下来。
“飞飞?”看着那熟悉的红色飞鸟,白玉堂愣了一下,然后就亲眼看着她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妙龄少女,一脸娇憨地笑:“小白你还记得我啊?——大哥你也真是,拦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他。”
神界、“大哥”,再加上之前的猜测,白玉堂默默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虽有惊讶,但还好没有太过于失态:“……朱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