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照明很少,要隔十几步才有一盏小小的灯,灯光昏暗,反而显得更为压抑。狱中寂静无声,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和呼吸。一路行来,遇到了好几个暗哨,查验玉牒方才放行,直到最深处的一间。
赵爵静静地盘膝端坐,衣衫倒还整洁,显然并没有受什么苦,目光看着眼前的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听到声音,连眼皮也懒得抬,只轻哼了一声:“白锦堂终于要杀我了么?”
“陛下有旨,提犯人赵爵,往仙宫问话。”
赵爵冷笑一声,似是不屑,却已是站了起来,掸了掸衣袖,扬起下巴,虽然没了当日的癫狂形状,却仍是神色倨傲,眼角扫了几人一眼,便负手而立,淡淡吩咐:“带路。”
牢中为了防止有妖魔侵入,里里外外明明暗暗下了无数的禁制,一旦发现魔息就会发动。他们这一路平平安安地将赵爵带出山腹,在驾了云前往仙宫的路上,谁也没有留意到,队伍最后那个侍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红光,眉心一缕黑气飘出,瞬间没入了前面的赵爵体内。
长月现在很想静静。
把仙界帝子当弟弟对待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把白虎上神当猫折腾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把青龙上神当凡人照应又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九尾狐望着那青碧如洗的老天,默默地在心里朝它竖了竖中指。
“哦对了,你们不是一直都不知道,万古山是怎么回事么?”翘着腿坐在树枝上的白衣公子挑挑眉,摇着扇子朝她咧嘴一笑:“那是我和猫儿初遇的地方,猫儿把女娲石留在了那里。”
“呵呵……”长月努力扯了个笑出来,被他毫不掩饰地秀了一脸恩爱,“所以你来,就是想告诉我,你们一个个都恢复了记忆恢复了本身,而我就是个被你们卖了还数钱的蠢货?还是想来宣示主权,告诉我我从小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现在是你的?”
——她初见展昭时就觉得熟悉,如今得知了他的身份,前后一对应,自然就能猜到,当年在她幼时出手平息妖界大乱的那个人……只能是他。那个藏在心底最美的疑问,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听出她话中的那一丝委屈,白玉堂皱了皱鼻子,“喂”了一声,“别这么说嘛,我们也不知道啊,要说耍你的也只有珠珠一个人,不仅是你,连我和猫儿都被她瞒着呢……”毫不犹豫地将黑锅甩了出去,白衣的公子跳下树来,一身衣裳仍旧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尘埃,将折扇在她肩头轻拍了拍,“别难过了,来,笑一个。”
“你这无赖……”长月狠狠啐了一声,别过头去,长长的羽睫下,却有一滴晶莹的泪珠猝然坠落,沁入她的白衣里,再也寻不到踪迹。
——作为最后的纪念与祭奠。
长月不想说话,白玉堂不知该说什么,就这么突然静了下来,直到不远处传来少年含笑的声音,“咦,这是怎么了?”
这才是生生撞了枪口,他话音才落,长月眸光就已冷冷横了过来,“失恋了,别惹我。”说罢也不看白玉堂,径自拂袖而去。
年轻的狐王觉得自己很无辜,愣愣地看着她消失在这庭院里,这才看向白玉堂,满头都是问号:“她什么时候恋过?”说着还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白衣公子,目光越来越诡异,看得白玉堂寒毛直竖,连忙比了个手势:“停,别看我,跟我没关系。”
“那她这是……”
“少女心而已,根本算不得恋呢……”白玉堂耸耸肩,折扇一晃,旁边已出现了一套石桌椅,“放心吧她没事的,来坐。”
可东也是个爱玩爱闹的少年性子,听他这么说便也不再追问,走来坐下,道:“白公子别介意,龙瑞惨死,虽然他们也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可毕竟也叫她一声姑姑,她难免心情不好。”
“没事没事,我还不知道么,她一向嘴硬心软的。”
“那就好,”可东笑道:“那白公子这次来狐族是有什么事儿么?”
“有啊,”白玉堂点头,一本正经地看着他,“来道谢。”
可东照单收了:“不客气。”
“另外,也还有一件正事。”白玉堂语气略沉了几分,看着他的眼睛,缓缓道:“暗日临近,魔界恐有变故,妖族也要提高警惕为好。”
“暗日……就在两日之后啊,”可东默算片刻,心知此事重大马虎不得,不由得也正了神色,点了点头:“魔界复出,对谁都没好处,放心,我会注意。”
“如此便多谢了。”白玉堂舒了一口气,折扇“哗”的展开扇了扇,左右看了看,笑道:“那就没什么事儿了,我走了。”
“诶诶怎么就走了,不多玩儿会儿?”可东身为狐王,周围的人对他又敬又怕,谁敢与他平起平坐,好难得碰见个白玉堂这样投机能玩的朋友,哪肯轻易放走,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便嘿嘿笑了起来:“我这儿美人美酒样样都是妖界第一,你真要走?”
白玉堂万分惋惜地叹了口气,“美人美酒虽好,可惜小爷早已家有娇妻,只得辜负了。”
可东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瞪大了眼睛,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勉强憋着笑,问道:“你说展先生?他是……你的娇妻?”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了“你”的身上。
白玉堂似乎没有听懂,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对啊,”折扇摇得哗哗响,他一副疑惑地样子打量回去,“怎么,你们狐狸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些的么?”
“嗯,对,咳……不介意。”可东的狐狸眼眨了眨,又眨了眨,伸手递了个碧玉小匣子过去,“那既然这样的话,这个送你了。”
白玉堂十二分地怀疑:“这什么?”
“你不知道么?”可东显然是决定陪他玩到底了,摆出一副惊讶模样反问了一句,随后一脸的痛心疾首,开始数落道:“哎呀白公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事……唉,怎么能这么不注意呢?你说你们既然要在一起,那总得准备个周全吧,万一不小心伤到怎么办?像展先生那小身板……”他顿了顿,想起展昭身形模样,再瞥瞥眼前的人,发觉自己有些编不下去,便立刻结束了话题,“总之白公子,这实在是你的不对了。”
可怜白玉堂本来就是顺口一句,哪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可东这一大串他虽然似懂非懂,但也明白不是什么好事儿,登时尴尬无比,嘴角抽了抽,好半晌才压下心里的别扭劲儿,眉一挑,恢复了惯常的模样,问道:“我的不对又如何……你可知展昭是谁?”
“展先生?”可东愣了一下,皱了皱眉,仔细回忆了一下展昭的情况,犹豫道:“不是个凡人么?”
“当然不是,”白玉堂得意一笑,“你再猜猜,我是谁?那只红鸟又是谁?”
可东摇头。
白玉堂勾了勾手指头。
可东乖乖地倾身过去,白玉堂附耳说了几句,就见他立马变了脸色,满是难以置信,瞪大眼睛,顿时觉得整个狐狸都不好了。
白玉堂扳回一城,十分满意,摇着扇子站起来,正要转身离去,才转过一半却又停下,犹豫了片刻,有些迟疑地转过头,看向桌上的碧玉匣子。见可东还在消化这太过刺激的消息没注意这边,白玉堂微微抿唇,指尖一动,便将匣子一下子收入袖中,随即化作一道白光,飞快地冲天而起,眨眼就不见了。
待到回过神发现罪魁祸首已经扬长而去,心情郁闷的少年狐王只得仰头望天:
——这些讨厌的人类,实在是太欺负狐狸了!
赵爵已经在大殿上跪了一天了。
从狱中出来,他先被带到书房外,却连白锦堂的面都没见到,就被他一句话打发到大殿上来跪着,对着他朝思暮想的龙座,也对着头顶上高悬的、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帝位的麒麟角。
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所有经过大殿的人都远远看一眼就立刻离开,如同躲避着瘟疫。赵爵垂着头,却能感觉到那些目光中的嘲讽、鄙夷、不屑以及憎恶。曾经对他有多么的俯首帖耳恭恭敬敬阿谀奉承,如今就对他有多么的咬牙切齿恨之入骨,赵爵知道白锦堂这是存了心的要羞辱他,拿他立威,不过他并不在乎,心中冷冷地想着,没关系,尽管笑吧,很快,谁都没办法再笑出来了……
他抬起头,看着半空中散发着温和光芒的麒麟角,眼底有红光一闪而没。
陷空岛依然风和日丽,鸟语花香,清净祥和,仙气缭绕,除了——
“啪!”卢方手一抖,手里一口还没喝的香茶就被摔到了地上,他却无暇关心,只瞪眼盯着自家五弟——如果他还能这么叫他的话——“你、你说你是……”
徐庆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喃喃道:“二哥,我没听错吧,老五是仙界的人,是天帝的弟弟啊……那我们不也算是天帝的兄弟了么?听说仙宫御酒可是一绝……”
“嘿,三哥你要这么说也没错,”到底还是蒋平心思活络,先回过神来,笑道:“五弟能恢复记忆,实在是件好事,恭喜了。”